小麥眼中的世界,並非純粹的黑暗。
對棋盤的熟悉,能讓她在那黑暗的世界裡構造出一個散發着光芒的棋盤。
雖然看不到坐在棋盤另一頭的對手,可她憑藉着驚人的棋力,能輕易記住對手的每一步棋路,從而讓棋盤上出現一顆顆棋子,深深刻在腦袋裡。
像她這種棋力,眼睛看不看得到,其實已經影響不到對局了。
而就在剛纔,黑暗中所發光的棋盤另一頭,突然出現了一個散發着淡淡光芒的人。
準確來說,是看起來很像是人。
小麥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她不敢斷定自己所看到的人就是總帥,可她是這麼感覺的,所以在說出這件事時才帶着疑惑的語氣。
羅看着小麥臉上的疑惑之色,頓了頓,說道:“具體是什麼回事?”
小麥猶豫了片刻,解釋道:“不瞞總帥大人,我在下棋的時候,會在眼前幻想出一個發光的棋盤,可在剛纔,我看到棋盤對面……”
說到這裡,小麥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俯首在地,惶恐道:“請總帥大人降罰,我、我竟大膽到私自揣測總帥大人的相貌!”
看到小麥以草民自居的惶恐表現,羅很不適應,揉了揉額頭後,說道:“沒事,儘管回答我的問題。”
聽出羅的語氣不含怒意,小麥這才放鬆下來,小心翼翼擡起頭,說道:“我看到的、不對,我幻想出來的那個人,戴着一個帽子。”
“帽子?”
“嗯,綠色的帽子。”
“呃……”
“總帥大人?”小麥疑惑。
“你繼續說。”羅說道。
“好的,眼睛是紅色的。”
“手臂是紫色的。”
“耳垂很長,穿着一件綠色小馬甲。”
好簡單的描述……
儘管描述簡單,但特徵大概都描述出來了。
那形象,不是梅路艾姆又是誰?
哪怕是羅,也無法理解這種現象。
“繼續下棋吧。”
羅不想深究這個問題,讓小麥繼續下棋。
要如何消化梅路艾姆的執念,羅暫時還沒有頭緒。
只是,恐怕答案只能從不停的對局裡尋找了。
若是一直都毫無進展,羅可能會放棄,因爲他不會在一條漫無目的的道路浪費太多時間。
對局繼續。
也許是小麥覺醒的緣故,她在棋盤上所展現出來的體力和耐力異於常人。
棋到中盤,羅明顯感受到小麥情緒上的不同,似乎更興奮也更欣喜了……
一盤棋局結束,羅落敗。
小麥整理着棋子,忽然小心翼翼的問道:“總帥大人,我、我能知道您的相貌嗎?”
剛纔那局對弈裡,想看到的人事物都在發光,在黑暗世界裡十分耀眼。
有棋盤,有棋子,還有棋盤對面的人。
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對方下棋的動作,遲疑時的神情,思考時的神情,以及進攻時的殺伐果斷。
一舉一動,都清楚得彷彿眼睛獲得光明一樣。
聽到小麥的請求,羅不由沉默,是道清事實,還是維持虛假中的真實?
沒有下棋時,小麥的世界就是黑暗的,看不到任何東西,此刻見羅遲遲不回答,遺憾之餘,仍是惶謝罪道:“我真是太失禮了,問了棋盤之外的問題。”
“你剛纔就已經知道了。”羅卻突然回道。
“啊?”
小麥沒反應過來。
羅將棋子收攏回來,平靜道:“你確實看到了,不用懷疑。”
小麥聽明白了,然後呆住。
下棋時所“看”到的那個人,並不是幻想出來的,而是真正的總帥大人。
可是我爲什麼能看到?
“繼續吧。”
這時,羅說道。
“好的!”
小麥甩掉了疑問,開心的回道。
執子的那一刻,發光的棋盤現身於眼前,以及那個散發着淡淡光芒的總帥大人。
小麥那失去光明的視線不再集中在棋盤之上,而是擡起頭正視着羅。
羅察覺到,不禁迎向小麥那雙爍爍生輝的銀瞳。
那光輝,是念力的光澤,而籠罩在念力中的小麥,無疑散發着一股另類的強大。
羅知道小麥的視線並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梅路艾姆,可他絲毫不受影響,執子佈局。
在小麥的視野裡,卻是梅路艾姆執子而落。
“能看到對手的對弈,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小麥拿起一顆棋子,輕輕揉搓着,旋即以最鋒銳的姿態落子。
啪!
棋子落盤聲。
“總帥大人在不停變強着,很快很快。”
啪!
“我之所以能看到總帥大人……”
啪!
“一定是因爲,總帥大人是特別的!”
啪!
“只要一直下棋,總帥大人一定會追上我。”
啪!
“可是,我能和總帥大人一直下下去嗎?”
啪!
“我這樣的人,可以得到那樣的幸福嗎?”
小麥的眼眸迴盪着動人而明亮的光澤,正如同她那黑暗世界裡棋盤所散發出來的光芒一樣。
那種渴求般的願望,通過氣場傳了過來。
羅那即將落子的手不由得懸停在空中,然後在心裡深深嘆息一聲。
他有點後悔過來這裡了。
他只是想消化掉梅路艾姆的執念,以此再提升一些念能力數值,可是……適得其反了。
梅路艾姆的執念非但沒有被消化掉,反而被小麥那高揚的情緒和氣場給滋養了,讓羅能夠很清楚的感受到梅路艾姆那強烈的下棋慾望。
不是幾百幾千盤可以滿足的,而是永恆!
梅路艾姆是認真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如果是和麪前這個少女下棋,即使放棄肩負於身上的使命也在所不惜。
那是一種唯有經歷死亡,才能蛻去所有虛假的情感。
也是死亡,才能讓梅路艾姆意識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感受着梅路艾姆執念裡所傳達出來的東西和變化,羅輕吐出一口氣,也難怪白煙字體能得到那麼高的轉化率了。
嵌合蟻這種生物,即使融合了人類基因,也能純粹到極其可怕的程度。
絕無二意,用這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梅路艾姆,恐怕都有點吃力。
羅緩緩偏頭望去,梅路艾姆赫然站在身旁。
一個不存在於現實的虛假殘象,也能依靠念力得到一個形體。
但是,身旁的梅路艾姆確實不存在,可只要羅看着,那他就是存在的,就像人的腦部在活動時,不也經常在雙目緊閉的時候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象嗎?
而小麥能在下棋時看到梅路艾姆的模樣,可能也有這麼一個因素在裡面吧。
不過,任何奇異的現象,都脫離不了【念】這個最重要的基架。
“已經遲了。”
羅對着梅路艾姆這般說道。
那是小麥絕對聽不到的對話。
梅路艾姆沒有看羅,而是看向棋盤,看向對面的小麥。
他擡起手,指在棋盤上的某一個位置,那是接下來要走的棋步。
“一百盤,若你不打算消失,我也不會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羅強硬說道。
可是,繼續這麼下去,他很擔心自己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