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琦因爲受到強烈的精神刺激,早產下一名男嬰,這男嬰便是丁瀛。
丁瀛因爲母親在生產時精神受到重創,嬰兒的腦部受到損害,在智力方面出現了問題。
蘇嬋想起之前在東平侯府見過丁瀛,他似乎繼承了生父的怪力,可是已經是少年的他智力還像五六歲的小孩子一樣,並且他只認丁芸。
而關於樑琦,更加糟糕的還在後頭。
“阿琦她,記不得自己殺了丁信之後的事了。”靜安王對蘇嬋說,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只記得她一刀捅死了丁信,後面因爲憎恨的那二十幾刀她完全不記得,她也不記得她生下了丁瀛,更不記得丁芸,她只記得你,她認爲你是她唯一的孩子。所以在她的精神狀態稍微好一些之後,她發瘋似的尋找你,就好像把尋找你當成她最大的寄託。可是那個時候距離你丟失時更久遠了,所有人都認爲她不可能找到你,誰也沒想到你會在千里之外的豐州,更沒有人想到你會自己來到樑都。你母親她在大佛寺第一眼看見你時就認出來了,當時我還以爲是她的病復發了,可她的確認出了你,這大概就是母女連心吧。”
說到這裡,靜安王苦笑了一聲。
在丁信被殺死後,樑家和丁家陷入了一片混亂。
老東平侯夫人怒極攻心,自己的兒子被兒媳婦殺死,她哪肯罷休,上躥下跳,要求皇上處置了樑琦。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不要說長公主殺死的是自己的丈夫南平伯,殺人是重罪,是死罪,就算樑琦是長公主,她也逃脫不了。
樑琦的精神受到重創,身體也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夏太妃知道了女兒的慘狀,一方面怨怪她不聽話沒有早點和離,一方面又十分心疼她,因爲憎恨丁信,連帶着對丁瀛也十分討厭。夏太妃久居後宮,手段更加毒辣,她將全部罪名都推到了陳芸孃的頭上。
老東平侯夫人哪能任由她顛倒黑白,讓殺人真兇逍遙法外,失去了愛子她就像是一頭發了瘋的母豹,到處亂咬。
可夏太妃比她更加蠻橫囂張,夏太妃一口咬定殺人兇手是陳芸娘,與樑琦無關。
就在老東平侯夫人和夏太妃激烈交鋒時,那一頭,丁信的兄長東平侯已經和皇上達成了共識。他們不是護犢子的母親,在看這件事時更加冷靜,公主殺夫,這是皇室近年來最大的醜聞,若是任由這件事傳揚擴散,不管是丁家還是樑家,都只有丟人而已。現在不是爭執對錯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把這件事壓下去。
皇上要求東平侯府把這件事當做沒發生過,對外,丁信會換一種死法,當時清衣族正在邊關小規模作亂,丁信以在這場戰役中戰死得了一個結尾。丁家應夏太妃的要求,暗中處理了陳芸娘,並將樑琦從丁家的宗譜中消去。
至此,樑琦和丁信的這段婚姻完全被抹消。
夏太妃因爲討厭丁瀛,反正樑琦也不記得這個兒子了,她乾脆把丁瀛扔給了丁家,交給東平侯夫人撫養。
老東平侯夫人沒想到長子對他弟弟慘死的事就這麼算了,一氣之下病倒,之後再也沒能起來。
夏太妃帶着已經瘋了的女兒去行宮療養,在母親的照顧和撫慰下,樑琦的身體和精神漸漸有了好轉,雖然創傷沒能完全抹去,可已經癒合變成了疤痕。
那段時間,靜安王常常去探望樑琦,兩人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慢慢的,樑琦開心起來。雖然時常會有夢魘、瘋癲病也會突然發作,但靜安王都接受了。他耐心地陪伴她,無論是什麼樣子的她,他都能用一顆最最平常的心去面對,他能夠接納全部的她。
靜安王最後一次去行宮是夏太妃病重的時候,那個時候靜安王妃已經過世,纏綿病榻的夏太妃要求靜安王迎娶樑琦做繼室。
樑琦雖是公主,可她和樑鑠是同父異母,樑鑠的生母身份低微,從前夏太妃跟他們壓根就沒有來往,所謂的兄妹也不過是表面上的,夏太妃擔心自己死後樑琦沒人照顧沒有依靠,她放心不下女兒,於是她對靜安王做了她人生中最後的請求。
靜安王答應了。
婚禮簡單而低調,在樑琦成爲靜安王妃後一個月,夏太妃安心離世。
樑都這邊雖然下了封口令,可人的嘴巴是很難堵住的,在樑琦再婚後不久,各種流言蜚語開始冒出來,雖然不敢光明正大地說,私底下議論的卻有不少。
靜安王擔心樑琦再受刺激發病,於是他放棄了錦繡繁華,帶着樑琦離開樑都。
直到樑琦近幾年終於痊癒了,他們纔再次回到樑都。
剛剛回到樑都沒多久,樑琦就找到了她的女兒,她認定的女兒蘇嬋。
“雖然她說了是憑靠感覺,我也勸她那是錯覺,可其實我是相信她的,你的確和丁信一模一樣。”靜安王看着蘇嬋,說。
“別把我跟那種慫貨比較,我可不會因爲被人砍去一條胳膊就回家打老婆扔孩子。”蘇嬋不鹹不淡地道,她聽了一則冗長的故事,這故事有悲有喜,有血有淚,不說作爲故事裡的人,就是旁聽的也會因爲某些揪心的情節發出感慨。可蘇嬋沒有任何反應,她平着一張臉,神情冷淡的就像是冬日裡的冰泉,沒有半點熱度。
這不是靜安王預料中的反應,或者說,這不是普通人的反應,普通人在聽到這些話之後就算沒有代入感,也會多少有一些感慨和唏噓,可是她沒有任何反應,作爲故事裡角色的她沒有半點震撼感,就好像這些事跟她完全沒有關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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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要說的就是這些?”蘇嬋淡淡地問。
“你還想聽什麼?”她的冷淡讓靜安王憤怒,他越發討厭她,一看到她,他就會想起當年丁信的冷漠、殘酷、偏執、乖張,他就會異常惱火。
“我什麼也不想聽。”蘇嬋站起來,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道,“既然你都說完了,我就回去了。今後,你和你心愛的女人好好過日子,我會在我的天地裡繼續過我的生活,不管是你還是她,都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尋找親生父母。”她淡聲說完,拿起桌上的馬鞭子,轉身,要走。
靜安王一愣,他站起來,看着蘇嬋的背影,問:
“‘從來’是什麼意思?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是蘇家的孩子?”
蘇嬋停住腳步,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
“雖然忍耐着聽你說完了,可我的親生父母是誰,我並不感興趣。”
“爲什麼?你在怨你母親嗎?可能你在民間生活得很辛苦,但這真的不能怪你的母親,你丟了之後,這二十年來她沒有一刻是踏實的,她同樣很痛苦!”靜安王大聲說。
“辛苦?我不辛苦,你可以回去轉告她,這二十年我過的比她輕鬆自在多了,比起我,她還是操心操心她自己吧,以後少對我擺出一副想要拯救我的面孔,我從未被任何東西束縛,需要受拯救的人是她。心放不平,無論擁有多少幸福,到最後都會溜掉。”
“你不認她?”
“我已經有一個娘了。”蘇嬋繃着一張臉,平聲說。
“可她是你的親生母親!”靜安王皺着眉,高聲道,“雖然因爲你父親我討厭你,但你的母親,只有你在她身邊,她纔會好轉起來!”
蘇嬋哧地笑了,她的笑聲有點莫名其妙。她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
“你說,如果當年丁信沒有偷人,或者她沒有發現丁信偷人,丁瀛健康地出生,有了丁瀛的她還會記得我嗎?”
“當然!”靜安王急切給出肯定的答案。
“嗯……或許。”蘇嬋揚眉,頓了頓,又問,“那你說,那時候她爲什麼會原諒丟掉我的丁信?”
“丁信當時是瘋了,是神志不清,你母親可憐他……”
“是愛他吧?”蘇嬋淡聲接口,似笑非笑地說,“在女兒和丈夫之間她艱難地選擇了丈夫,在母親和女人之間她優先選擇了作爲一個女人。”
“你這是在鑽牛角尖!”靜安王沉着臉,怒聲道。
“或許吧。”蘇嬋平着臉說,“我也就是這麼一說,認真的講,我沒有任何感覺,你的話對我來說就像是在聽故事,若非要評論一句,故事裡的女主人確實可憐,僅此而已。愧疚之心、補償之情,該收的都收一收吧,我已經過了會因爲父母感覺到受傷的年紀。如果只是想把我當成拯救她心靈的支柱,這樣的話,也省一省吧,我沒有那個本事。而且我始終認爲,想要獲得拯救,與其期待別人,不如憑靠自己。”她衝着他淡淡地點了一下頭,“靜安王,告辭。”
她握着馬鞭走出茶樓,自門口牽回自己的小黑馬,翻身上馬,甩了一下馬鞭。小黑馬撩開四蹄,向遠處一望無際的黑暗飛奔去。
靜安王站在窗前,望着她的背影,望了良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