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車內，阿江的眼神依然空洞地望向前方，手指在這個時候微不可見地抖動了一下。
車內坐着她的隊長和隊員們，距離她最近的不過一米多遠，然而卻沒有人發現她的異常。
一切都似乎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過去多久了？”似水蹲在蘇黎風跟前，好奇地盯着他。
她距離蘇黎風差不多隻有幾釐米的距離，還調皮地對着蘇黎風垂下來的一縷髮絲吹了口氣。
蘇黎風自然是沒什麼反應的。
也就她自娛自樂還能這麼來勁了，吹完氣之後，她又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和耳朵，玩的不亦樂乎。
“快三分鐘了吧。”程小美說道。
她其實正在掐算着時間，如果蘇黎風在五分鐘還不醒來的話……那就有可能是出事了。
所以數秒的同時，她內心其實也是心急如焚。
不過，應該沒問題吧？
程小美看着蘇黎風蒼白的面孔，忐忑地想道。
就在這時，蘇黎風忽然渾身震了一下，接着一股血氣便涌到了臉上。
“啊，有反應了。”?似水鬆開了捏着蘇黎風耳垂的手，補充了一句，“不是我乾的。”
程小美連衝這隻病毒少女翻白眼的心思都沒了，她和這裡的另一個正常人類吳志一樣，都立刻緊張了起來。
所有的視線，都在小小的電筒光照射下，集中在了蘇黎風的身上。
“千萬不要有事啊……”程小美緊盯着蘇黎風的臉，生怕錯過他的任何反應，心裡則在不斷祈禱着。
……
一看阿江這個愣住的反應，蘇黎風的心裡頓時就略鬆了口氣。
雖然他自認爲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時機，但也做好了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心理準備。
想不到在一個接一個的反問中，阿江的心理防線竟真的出現了鬆動。?然後被這一聲“阿江”給喊懵了。
按蘇黎風的理解，這一聲就相當於打破了阿江爲自己設置的那個壁壘。
之前他面對的這個女生，只是一段封存的記憶，是過去時，但此時卻開始和現在的阿江重疊了。
她的神情開始出現了變化，時而柔弱，時而和後來的阿江一樣帶着淡漠的空洞。
就連她的身影也在變來變去，溫柔的長髮變短，身上所穿的衣物也變成了不算很合身的迷彩服，和她此時的身影不斷重疊又分開。
“不……不對。”阿江抱着頭。似乎很痛苦地喊道。
突然她又擡起頭來，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狠色，身影也固定在了當初那個女大學生的模樣上：“我都是被逼的！”
“啊！”阿江一聲尖叫，蘇黎風頓時暗叫不好。
他之前所說的那些都是攻心爲上，實際上只是在找一個破綻。
畢竟是在別人的腦子裡，蘇黎風作爲一個外來的意識根本不具備主場優勢，限制頗大。
果不其然，在阿江尖叫之後，蘇黎風便感覺自己抓着的手腕莫名抽了出去。然後那把明明已經被他用身體鎖定了的刀子又重新明晃晃地朝着他胸口扎來。
她又開掛！
而且最糟糕的是，在這裡的限制下，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躲過去。
有人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就有人百分百無視任何閃躲也能閉着眼睛命中。
這問題無解。
“不對。一定有什麼被我忽略了。”蘇黎風自然不可能甘心等死，即便在刀子即將扎中的瞬間，他也依然在拼命思索着，回憶着所見到的每一個細節。
也許裡面就藏着他救命的關鍵！
“是什麼！究竟是什麼！”
電光火石之間。蘇黎風忽然渾身震了一下。
有個很顯而易見的問題，竟然被他忽略了。
這隻和她合作的異種，之前不殺她是因爲這隻智慧種。那麼當智慧種死亡以後呢？
明顯就不會再放過她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她爲什麼還活着？
這段記憶還沒完！
蘇黎風的腦子瘋狂地轉動着，突然大吼了一聲：“你根本就不是爲了那些原因對不對？你是想成爲變異種！”
阿江的動作頓時停下了。
見自己竟然真的猜中了，蘇黎風心中也是長長的舒了口氣。
他在高級異種體內對自己進行過改造，心臟被刺中也有很大機率能夠活下來，可那也擋不住阿江哥哥死亡的既定設定啊！
但是既然阿江也沒有變成變異種，那麼在這裡面肯定還有什麼變故。
一個影響了她決定的轉機……
蘇黎風此時已經明白了，這個阿江可以說是個很矛盾的人。
她很可能是在一個重大問題上面對着兩個選擇，然後她最終的選擇是讓她極度後悔的。
蘇黎風最早以爲是她幫着異種殺人這件事，剛剛又以爲是因爲她親手殺了這隻智慧種。
但現在看來，應該是其他的原因，正是這個原因導致她成爲了現在的阿江，並且將這段記憶主動封存了起來。
“你哪來的底氣呢，覺得可以等我們兩敗俱傷後坐收漁利？我真是很好奇。”蘇黎風道。
阿江看着他，眼中忽然又涌出了兩行淚水：“你願意，跟我融爲一體嗎？我不是指你的非人類身份，我是想要哥哥的記憶。”
“就這樣被吞噬，你也很不甘心吧？既然如此，就把哥哥還給我吧。”阿江哀求道。
看着在自己面前忽然哭得極其悲傷的阿江，蘇黎風的心裡也是忍不住一聲嘆息。
有些人活到現在只是爲了活下去在拼命掙扎下去，有些人則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執念。
比如保護，比如報仇，比如追尋。
但也有像阿江這樣守着過去不肯放的人，她所做的就是守着過去的殘骸。
當然，蘇黎風也不會因爲她此時的表現，就忘記她幫着殘害人類，暗地裡又和另一隻異種謀劃的狠辣和大膽。
只能說。人都是很複雜的。
這一點上，人和異種其實是有着很大區別的。
原本阿江的計劃是幾乎沒有成功率的，她現在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可是在智慧種即將被吞噬的情況下，它會做出什麼決定根本是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蘇黎風根本沒開口，就轉頭望向了屏幕內。
屏幕中，阿江哥哥的嘴巴突然極限張大，耳根都咧開到了嘴角處，然後鋪天蓋地的黑線噴涌而出，瞬間就將阿江籠罩在了其中。
“你騙我！”另一隻異種的吼聲在其中若隱若現，充滿了憤怒。
然後便是一陣嘶吼和不時的鮮血飛濺。
蘇黎風雖然身處其中。但卻完全將自己當成了一個旁觀者。
看着這一幕，他的內心還挺複雜的。
因爲目前來看雖然好像很順利的樣子，但是如果真的得償所願的話，阿江就不用變成現在這樣了……
“我的好妹妹，你說得對，與其被它吞掉，我還是更願意將自己分裂。”智慧種突然說道。
它在突然暴起壓制住了那隻異種的同時，本體的一部分也在往阿江的體內鑽去。
而阿江在黑線形成的一層黑霧中閉着眼，沒有任何的反抗。
部分生命力隨着智慧種的鑽入。由她的體內被吸收而出，從而讓剛剛處於劣勢的智慧種瞬間又佔據了主動權。
不過這種做法是飲鴆止渴，一個普通人的生命力根本就不足以補充它的消耗。
它很快還是會油盡燈枯死掉，現在這樣不過是通過刺激激發它自己的潛力罷了。
阿江和它朝夕相處了那麼久。她之前說對異種的事情瞭解了很多，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
儘管她閉着雙眼，但是淚水還是在不斷地流下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是極爲地複雜。
既有激動。也有期待，也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另一隻異種在被壓制之後就一路潰敗，很快就被智慧種完全吞噬。
可就在這個時候。阿江卻突然有所感應似的睜開了眼睛，眼神中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恐神色。
“你，你做了什麼……”
“好妹妹。”智慧種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笑意，只是這不帶人類感情的笑意是那麼冰冷，“怎麼樣，你親愛的哥哥的記憶，在你的腦子裡被一點點粉碎的感覺？”
“你到底，做了什麼……”阿江的臉色慘白，突然抱住腦袋大叫了起來。
只是不管她怎麼尖叫，那隻智慧種的聲音都如同針扎一樣不斷地往她的腦袋裡鑽去。
“沒什麼，只是幫你進化了一下大腦。你知道嗎，你現在可以控制自己的意識了，你可憐的哥哥一生珍貴的記憶，都會在你瘋狂的意識中一點點被抹殺掉，畢竟他比起你，那可是弱多了。你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普通人了，你哥哥的記憶可承受不住你意識的衝擊。”智慧種風輕雲淡地說道。
但這淡淡的笑聲，卻讓阿江幾乎快要發瘋了。
正像是那智慧種所說的一樣，她此時能感覺到哥哥的記憶在不斷涌入自己的腦海中，然後又不斷地被她自己給衝擊得乾乾淨淨。
她最想得到的東西居然被她自己給消滅了，阿江拼命地抓着自己的頭髮，就像是這樣做就能夠抓到那些消失的記憶一樣，嘴裡則瘋狂地尖叫着：“快點停下來！你快點讓我停下來啊！”
“哈哈哈……我不是告訴你了嗎，現在你的意識完全是由自己隨意控制的，你如果想要救你的哥哥，那你就去做啊。他當初被我佔據身體的時候，就在你隔壁房間，你知道嗎？他真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潛力比你大得多，在我侵入的時候，他還知道反抗，可惜無論他怎麼拼命地掙扎着翻下牀，去敲你的牆壁，但你就是毫無反應啊。他是在恐懼和絕望中被我取代的，也正是因爲這樣，他的記憶才完全地被我讀取了吧。”智慧種繼續說道。
“不，我沒有聽到，我只是沒有聽到！”阿江大聲反駁道。
“不用自欺欺人了，你比任何人都更後悔不是嗎？所以你纔會明知我已經是異種了，你還是幫我。不過這不是爲了你哥哥哦，本質上是爲了你自己，爲了你自己好過，爲了你自己不再內疚。”智慧種根本就不在意阿江說了什麼，他只是微笑着繼續說道。
然後在阿江幾乎歇斯里地的尖叫聲中，氣息逐漸微弱的智慧種笑聲反而更高興了：“好了，你還是快點試試該怎麼做吧。如果你做不到，那隻能說明我說的是對的，其實你根本就不在意你哥哥，不在意那些人類，不在意其他的任何人，你只是在意你自己而已。你快做啊！”
“啊！！！！”阿江的頭髮大把大把地被她扯了下來。
這種感覺就彷彿是看着自己的手在握着刀，傷害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是她明明可以控制手臂，卻就是無法讓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樣。無力感簡直讓阿江都快發瘋了。
那智慧種的話則在她耳邊不斷迴響着。
眼看着哥哥的記憶在腦海中不斷地消失，阿江開始產生了絕望感：“不！不要啊！！！”
明明都已經得到了，爲什麼！！
“我記得你們人類之中，有人提過一個問題吧，一個人的生命本質，究竟是這個人的記憶，還是這個人的身體呢？從你們人類致力於發展電子生命，並嘗試將人的記憶儲存起來輸入電腦中以此達到永生這一實驗來看，我想，對你們人類來說，還是記憶更能代表一個人的生命本質吧？”
“從這一點來說，其實真正殺死了你哥哥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不是嗎？你現在，正在殺死你哥哥。”智慧種最後一番話，氣息越來越微弱，但是卻充滿了愉悅感。這一字一頓，讓阿江的目光漸漸呆滯，雙手也慢慢停止了對頭髮的抓撓，到最後彷彿力氣被抽空一般，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
她眼神空洞，呆呆地看着前方，低聲重複着智慧種的話：“我殺了……我哥哥。我哥哥，阿江……”
這一刻，她的神情，終於和處於真實時間裡的阿江重疊了。
而就在這時，原本應該快要等死的智慧種忽然掙扎着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阿江的腦袋左右使勁晃了晃：“臥槽他說什麼你都信啊！”
這個聲音，自然就是蘇黎風了。
他纔不想就這麼跟着智慧種一起死啊！
而方法，他也在剛剛目睹這一幕的過程中，終於明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