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一大清早,被詔入宮中。
其實對此,他早有預料,老爹的臨陣脫逃,一定如太子所預料的一樣,貴州……發生了極大的變故,以至於,老爹不得不去冒險。
否則,堂堂南和伯,就算通過自己書信,猜測到了米魯可能藏匿的地點,方繼藩也深信,作爲一個老將,老爹也斷然不會爲了這虛無的功績,而違抗軍令,押上自己臨陣脫逃的名聲。
唯一的可能,就是貴州發生了極大的變故,情勢緊急,老爹不得不如此。
現在老爹生死未卜,又被朱厚照那廝一番‘分析’,攪的方繼藩心亂如麻,這邊宮中召見,方繼藩急速入宮,因爲他心裡深知,可能貴州那兒來消息了。
一到了暖閣,方繼藩還未行禮。
弘治皇帝便急忙開口說道:“這份奏疏,你看看。”
蕭敬忙是取了奏疏,轉交給方繼藩。
方繼藩接過奏疏,打開一看,清秀的眉宇不由深深皺了起來。
改土歸流……
因爲改土歸流,而引發了水東土司的謀反。
事兒……大了。
方繼藩也萬萬料不到,自己當初所提的改土歸流,居然產生了如此大的效應,以至於煽動了蝴蝶翅膀,最終引發了一場導致貴州大潰敗的事件。
水東乃是貴州最大的土司州,而它的謀反,讓整個明軍,陷入了絕境。
歷史上,王軾確實平息了叛亂,不過,卻是在明年這個時候。
而因爲改土歸流……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當然,這件事其實自己是沒有任何責任的,因爲改土歸流之事,一直在朝中秘而不宣,而水東的叛亂,只是因爲有人泄露了朝廷的機密而起。
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朝中有人沒有管住自己的嘴巴。
方繼藩倒吸一口涼氣,英俊的面容盪漾出憂色,這……貴州,算是完了。
輕輕擡眸,方繼藩看着這暖閣內的君臣們,一個個憂心忡忡的樣子,貴州的糜爛,將會引發更可怕的骨牌效應,廣西、雲南這些地方也是土人諸多,貴州亂了,明軍潰敗,其他各省,還能穩得住嗎?
整個西南,都將陷入絕境啊。
弘治皇帝凝視着方繼藩,一雙明亮的眼眸裡滿是期待之色。
“方卿家,你有什麼看法?”
這弘治皇帝不問還好,一問方繼藩覺得很是壓抑呀,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如實將情況分析給皇帝聽。
“現在已經陷入絕地了,若無意外,只怕,朝廷將折損第二個巡撫,甚至,連安順、貴陽……都可能不保。”
弘治皇帝的心裡,沒來由的,有一些煩躁,目光變得深沉,臉色也是陰沉無比。
謝遷皺眉:“應立即下旨,命黔國公調兵入貴。”
劉健還算穩重,他朝衆人搖了搖頭。
“一旦我大明在貴州潰敗,雲南的諸土司,也將蠢蠢欲動,若是黔國公入貴,雲南怎麼辦?”
“其實……”方繼藩適當的開口:“還有一個希望。”
“什麼?”弘治皇帝立即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雙精銳的眼眸死死的盯着方繼藩。
方繼藩心裡想,老爹,看你的了。
方繼藩也沒拖拉,旋即便說道:“輿圖在哪裡?”
弘治皇帝看向蕭敬。
蕭敬不敢怠慢,一幅自貴州的輿圖攤開來。
方繼藩指着輿圖:“前些日子,不是有人說我的父親臨陣脫逃嗎?”
“……”
沒有人迴應方繼藩,當着人家兒子罵人家爹是逃兵,這……確實不太厚道,而且,宮中的定性是抗命,而不是脫逃,卻不知爲何,會以訛傳訛。
弘治皇帝是厚道的人,方繼藩是方繼藩,方景隆的帳,是方景隆的干係。
方繼藩見沒人迴應自己,嘴角淺淺一勾,露出一抹淡笑,旋即便繼續道:“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我的父親,一向忠心耿耿,爲何會突然帶八百士兵,離開貴陽。想來,以我父親的遠見卓識……”
“……”
抗命不遵,竟也成了遠見卓識。
世上也只有他方繼藩能說出這種話。
“一定是嗅到了什麼…”方繼藩此刻在也不是平常那副不正經的樣,而是嚴肅萬分的說道。
“所以,我的父親,才冒險帶兵出貴陽,其目的,就是要力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將傾。家父實是了不起啊……”
弘治皇帝認真聽着,他對方繼藩還是信服的。
只是劉健諸人,卻有點聽不下去了。
火燒眉毛了,還聽你姓方的吹牛逼?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繼續分析:“陛下請看,八百人,帶着十日的乾糧,家父的目的何在?”
“何在?”弘治皇帝皺眉,不解的問道。
方繼藩認真的說道。
“陛下有沒有想過,所有的奏報裡,雖是米魯叛亂,可是米魯這個婦人,從未親臨過戰陣,那麼……她一介女流,會在哪裡?她藏起來了,誠如陛下一般,她並沒有在軍中,而是運籌帷幄,遙控着整場叛亂,這女人詭計多端,狡猾如狐,那麼,陛下有沒有想過,這婦人,藏匿在哪裡?”
弘治皇帝動容,很是激動的開口:“卿的意思是……”
“家父可歌可泣,捨身出城,目標,想來就是米魯,以家父的遠見卓識,和他的足智多謀,料來,他已察覺到了米魯的行蹤。所以,臣以爲,貴州,還有一線生機,而這一線生機,全都在家父的身上,家父若是百里奔襲,能夠在這亂軍之中,取下匪首,那麼…叛軍羣龍無首,不足爲慮。”
聽了方繼藩的一番言論,弘治皇帝心裡,也不由的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看了看劉健等人。
劉健等人聽到這裡,若有所思。
弘治皇帝深深凝視方繼藩,追問道:“那麼,卿有幾成把握?”
“有五成。”方繼藩無奈的道:“不過,這個猜測,主要還是得益於殿下……”
“太子……”
一聽到太子,弘治皇帝頓時心涼涼了。
原本還以爲,這是方繼藩的猜測,若是方繼藩的猜測,憑着這兩年方繼藩的一鳴驚人,弘治皇帝心裡還有一些底,可一聽居然是那狗都不如的逆子所猜想出來。
突然有一種兒戲的感覺。
朕怎麼會中那逆子的邪呢?
弘治皇帝皺着眉,一言不發。
這意思大抵是,貴州看來是真的完了。
肯定是沒救了。
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他的父親,一定也已經不保了吧。雖然貴州那兒,有人狀告方景隆抗命,可弘治皇帝依然深信,南和伯的忠誠,若是貴州淪陷,南和伯一定不會苟活的。
一聲嘆息。
卻在此時,有宦官匆匆進來:“殿下求見。”
平時太子是從不主動來見弘治皇帝的,可今日,卻是急匆匆的來覲見了。
一想到那逆子,成日在琢磨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而且還大言不慚,弘治皇帝臉愈冷下來:“傳。”
朱厚照踏入了暖閣,心急火燎的道:“父皇,兒臣聽說,王軾敗了,父皇,現在看來……”
弘治皇帝壓了壓手:“你不必說了,這些事,你如何知道?”
“兵……兵部那兒打聽到的。”朱厚照有些心虛了。
敢情他在兵部還埋藏了一顆棋子,給他通報消息。
弘治皇帝冷哼一聲:“這是太子可以過問的事嗎?”
朱厚照忙道:“兒臣……”
“跪下!”弘治皇帝正愁一肚子火氣沒地兒發泄。
朱厚照忙是跪下,他膝上早就上了層層的繭子,跪起來也沒什麼感覺了。
方繼藩道:“陛下……臣以爲……”
弘治皇帝壓壓手,示意方繼藩不要繼續說下去,而是凝視着朱厚照:“你說南和伯去奔襲米魯?”
“是……”朱厚照假裝戰戰兢兢的樣子,可憐巴巴的道:“現在,王軾遭了伏擊,水東土司叛亂,截了我明軍的糧道,同時,也截斷了後路,若是南和伯能成功拿住米魯,那麼勢必,能得知叛軍的密謀,勢必會提貴陽的山地營,前去馳援……因而……兒臣預計,若是南和伯還活着,叛軍覆滅,只在即日,可若是南和伯不幸蒙難,則……我貴州明軍,也將覆滅……”
“兒臣佩服南和伯,居然有如此的判斷,更萬萬想不到他,能夠有如此的膽魄,當機立斷,此大將之風。所以,即使他最終失敗,身死貴州,兒臣……也敬佩他是一個忠心耿耿的漢子。父皇……兒臣做錯什麼了,這貴州的軍情,兒臣乃是太子,難道不該關注嗎?父皇自己不也在操心貴州的事?父皇成日都在說,江山社稷未來是兒臣的,怎麼到頭來,竟是誆騙兒臣,兒臣只關切一些,爲何動輒體罰兒臣,人家南和伯,有勇有謀,可人家從不對方繼藩動手動腳,動輒懲罰,兒臣……”
朱厚照是個牛脾氣,雖然有時候會乖乖屈服,可忍不下去的時候,便開始撒野了。
弘治皇帝咬牙:“你這逆子……軍國大事,是你一個孩子可以議論的!”
“兒臣不是孩子了啊,方繼藩和兒臣差不多大。”
弘治皇帝冷哼,卻與此同時,又一封奏報,送入了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