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心下感嘆,先賢之智……不可測也。
可他不知道的是,張小公爺做出這番安排可不止是先賢之智那麼簡單。
雖然張小公爺沒有經歷過“打土豪、分田地”,但這不妨礙他從書本上了解過這些知識。
甚至從很多文獻中,看到它是如何執行的。
每一步的利弊得失,在很多文獻中都記載的清清楚楚。
張小公爺就因爲必學的《毛思》,而看了很多關於那位偉人的選集。
其中一部分篇幅記載的,便是他在土改中的思考和許多建議。
書籍啊,果然是人進步的階梯。
安南的“士”這個階層是必須要打掉的,還有各地的豪族。
他們纔是真正的不穩定因素。
做出這一步的決定,同時也是因爲張小公爺自身的經歷關係。
只有利益有着深度的捆綁,才能保證關係的穩固。
那些士族、豪族的土地都被他們“打土豪”給分了,割給了下面的安南百姓。
如此一來造成的結果是什麼?!
必然是這些百姓們與士族、豪族,形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也因此,他們就必然要站在與大明站在一起。
失去了這些普通百姓的支持,安南的那些士族、豪族不過是無根之木。
再有這些百姓們配合,對他們進行全面的掃蕩。
那麼,即便是他們運氣好躲了過去。
接下來也無法掀起什麼風浪,甚至他們稍微露出這個苗頭都要出事兒。
第一批下狠手把他們按了的,不是別人就是這些既得利益的安南百姓。
百姓們可不傻,他們手裡的土地是咋來的心裡可清楚的很。
若是那些扳倒了的胡漢三老爺們回來了,豈能不清算他們這些泥腿子?!
作爲有產階級的他們,哪怕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也必然要懟死那些士族、豪族老爺們。
“老夫亦不瞞諸位,爾等此番要隨老夫往滇南一行。”
黎廷彥淡淡的對着營帳裡與他同坐的這些個將校們,輕聲道。
“正式的受降,還需上朝內閣閣老李西崖公受之爲準。”
這些將校們對此倒是沒有什麼意見,他們關心的是自己接下來的路怎麼走。
黎廷彥自然也知道他們所想,所以接下來便說了這事兒。
“此番赴滇南,除拜會李西崖公外亦是集訓選拔。”
這位崇郡公接下來的話,就讓他們不那麼淡定了。
簡單說大明不認爲安南還需要保留這麼多軍伍,只保留少部分軍伍。
同時將會再立起一支負責緝事類似於刑部、衙役的隊伍,來負責安南各地的緝事安治。
“保靖壯勇額定帶甲兩千,緝事提刑暫定人數六千。”
便見得黎廷彥頓了頓,望着他們淡淡的道:“那些小卒都會被放回去,人選從我等中選出。”
這話一說他們就明白了,大明覺着那些普通士卒是沒有必要保留的。
即便是他們、他們的親兵,也僅僅是有資格成爲普通軍卒或者衙役罷了。
但至少來說他們有資格去被遴選,而下面的軍卒們連這個資格都沒有。
“所以,給家裡修書一封報個平安。”
黎廷彥淡淡的道:“明日,便隨老夫出發往滇南。”
看着下面的那些個將校們有人目光閃爍,黎廷彥則是微微一笑。
“順便說一句,此番上朝是要處置些許逆賊佞臣的……”
他這話一出口,那些目光閃爍者不由得低下了頭。
黎廷彥則是自顧自的繼續道:“若入則爲壯勇、提刑者,自然不在此列……”
下面的這些個降將們不由得一個哆嗦,看來這事兒不是那麼簡單就完了的。
不是沒有人憤憤不平,琢磨勞資回去做個土皇帝也不跟你大明玩。
然而很顯然,大明沒有耐心跟他們玩什麼胸懷廣闊的遊戲。
甚至你願意來,哪怕考覈不過也得收拾你!
“莫忘了,我等如今身份……是降將!”
黎廷彥笑眯眯的擺手讓人把這些各懷心思的降將們送走,自己則是默默的坐在椅子。
好一會兒了,纔有一個聲音悠悠的傳來。
“崇郡公……不!咱家得叫您一聲‘大明思恩伯’吶!”
黎廷彥聽得這個聲音,還忙起身撣衫正冠對着那身影恭敬拜下。
“罪臣之身,幸得吾皇陛下不棄!恩賜如此,甚是惶恐!甚至惶恐!……”
那個聲音則再次傳來:“桀桀桀……陛下喜歡聰明人!喜歡識大體的人。”
“莫要拜着了,且先坐罷!”
黎廷彥這才緩緩的起身,恭敬的坐在了這來人的下首。
這來人,赫然便是穿着一襲黑衣的汪直!
數月在滇南、安南等地的奔波,讓他的膚色變得無比黝黑。
同時整個人也消瘦了許多,但精神卻看着好上了不少。
雙目精光奕奕,雖然黝黑但看着卻好似年輕了幾歲一般。
“這些人能用者亦不多,你當仔細篩選。”
汪直黝黑的臉上似笑非笑,對着黎廷彥淡淡的道:“思恩伯啊!陛下給了您臉兒,您得兜着。”
“安南一地以後有些許風吹草動,說不得就得算在您的頭上了。”
黎廷彥躬身低頭,輕聲應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你亦莫擔憂!咱家知道你家中有幾個子嗣,大明國子監、帝國軍官學校各有一個名額。”
汪直望着他,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如何安排,你且看着辦罷!”
黎廷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的狂喜,別說是現在了。
便是黎朝、胡朝乃是陳朝的時候,能夠到中央王朝國子監去進修那可都是大榮譽啊!
相當於後世是哈佛、耶魯、麻省理工……出來的,那能不牛批麼?!
“小臣……叩謝陛下天恩!!”
黎廷彥說話間竟是有些哽咽了,居然整個人拜下磕頭。
那腦袋在地上“邦邦邦~”的作響。
“且起來罷!記住,這些人亂不得!”
這句話說完,汪直笑眯眯的悄然將身形隱蔽在了暗處。
黎廷彥起身的時候,已經不再看到汪直的身影了。
但他還是給着汪直剛纔坐下的位置上,磕了好幾個頭。
然後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喚了聲:“來人!”
幾個老親兵聞聲進得營帳,在黎廷彥的示意下開始左右探查一番。
最終對着黎廷彥搖了搖頭,這個時候纔看得黎廷彥額頭上的冷汗不住的冒出來。
“老爺……”
幾個老親兵有些莫名其妙,但黎廷彥卻揮退了他們。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黎廷彥低着頭,心下嘆氣:“少年不識書中意,如今方知……寥寥數筆,道盡各種苦楚啊!”
安南降卒、降將們被分開了,降將們默默的開拔往滇南去。
降卒們則是彙集在同鄉的大旗下,由散開的國防軍各伍、哨隨同回鄉。
同時聞風而動的,還有那些已經撲買下了抄家權的各家貨殖會。
張小公爺甚至都沒有親自動彈,只是讓小周管家通知他們一聲。
這些個貨殖會的狼崽子早就熬不住了,嗷嗷叫着帶着各自的家丁護院踏上了抄家之途。
升龍城這邊能抄的基本都抄光了,王族的很多資產還沒有能夠撲買。
準備是到時候全部抄家完畢了,纔會在升龍舉辦一次大型的撲買盛會。
於是,這會兒他們全都撲出去了!
都琢磨着趕緊把這些丫的家產全給抄了,回頭好在升龍撲買多出錢啊!
前次開會的時候,這些個貨殖會的主事們有些蛋疼。
爲啥?!因爲帶來的錢不夠啊!
他們這次出來,最多的也就帶了三千多金幣。
原本覺着應該差不多了,可誰知道滇南那邊一票就鬧的差不多了。
東西運回去、出手,再集中換成大額的金幣送來還得要時間。
這就造成了一個問題,他們手上的資金不多了。
還好小公爺允許他們用各自貨殖會的鈐印、手印,給籤條子。
照着撲買下來籤契約就是了,掛的是貨殖會的公帳。
東西可以直接拉走,回頭貨殖會那邊再根據契約結帳。
西方人總說什麼契約精神,其實契約這玩意兒華夏宋明時代也是盛行的。
甚至還衍生出了帶有華夏特色的契約方式。
比如如果是不動產,譬如“田、山、墳、宅、鋪……”等等這些。
要出手的話,是要先問同宗親鄰。
同宗親鄰若是沒有人接手,纔是對外發售。
這是爲了保證這些產業儘量的留在自己人手裡,維護同宗親鄰的集體利益。
而且若是價錢談好了,便得到官府繳納“契稅”讓官府“過割”。
相當於是獲得了官方的公正,這契約可就悔不得了。
此外爲了保護佃農的利益,還有“佃隨田走”的規矩。
就是這田你買了,但這佃戶可不能趕人家走、不能說漲租就漲租。
甚至包括了屋宅、鋪子亦都如此,講究一個“買賣不破租賃”。
發展到張小公爺這會兒的時候,不僅出現了交割買賣還囊括了典當、租賃、活物僱用……等等方式。
驢、馬、牛……等牲口,皆可有租用契文。
是以張小公爺如此做,他們也覺着能接受。
“西涯公,您怎麼突然跑過來了?!”
看着面前的這老傢伙,張小公爺頗有些哭笑不得。
老傢伙當年就是詼諧愛給人起外號、仗着才學太跳脫,所以不被當朝大佬看重。
沒成想,臨老了還是這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