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播種情種

一別三年,再相遇卻是以另外一番面貌相見。而今的尹默,元神安靜地包裹住幽藍的光芒之中,形貌依稀可見,確實是子夢初遇尹默時的模樣。

那闊別經年再相逢的喜悅激動立時浮於玉面之上,好似久旱逢甘霖的雙眼涌出血色的淚花,暈染了長長的睫毛,豔麗了單薄的面頰,好似一朵春桃,綺麗盈動……

樹中鬼不覺看的癡了,手指着尹默元神之所在,竟忘了嘴裡要說的話,只是怔怔地望着着難得一見的女靈和這女靈臉上難得一見的優美情容。

子夢激動地伸出修長的玉指,蓮步微移,想要去觸碰尹默那安詳的面容,卻又好似懷着鄉愁一般,近鄉情更怯,玉指停在半空頓了頓,竟不忍驚醒夢中情郎……

眼底情思閃動,子夢不顧自己此刻靈力的枯竭,華麗地轉身間,絲絲縷縷的紫色光華,便如柔軟順滑的絲綢一般去裹尹默的元神……

“不可!”樹中鬼連忙阻止,想要伸手去抓,卻又哪裡抓的回來,眼見着子夢整個靈體裹上尹默的元神,瞬間便淡入包裹尹默元神的藍光之中,不禁讓樹中鬼大吃一驚,喃喃自語道,“早聽聞夢魔靈的體質特異,夢靈力更是元神的天敵,真沒想到,竟然連我的幽盈不滅靈法都未能對夢魔靈的侵入造成半點傷害!果然還是天生的力量可怕啊!本來還打算幫你破掉包裹尹默的藍光的,看來是我多慮了……”

其實,子夢在靈體一接觸到包裹尹默元神的藍光之際,就已經心驚自己的靈體竟然會有強烈的刺痛感,那包裹着尹默元神的藍光竟有一種推力和一種阻斷力企圖阻止自己的進入。只是子夢在沒有調查之前就進行的這一動作實在用力過猛,毅然決然,所以顧不上刺痛感的劇烈,也根本沒法依靠這藍光的阻力彈回來,因爲自己這一撲,實在是傾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只爲與尹默在夢中相會。

尹默的夢中一片迷霧。這是尹默修煉的幽盈不滅靈法對尹默夢境的保護。只是這保護本非迷霧,而是極爲凝實的隔絕,可惜在子夢這種夢魔靈的眼中就只是迷霧而已。

迷霧中的子夢小心翼翼地撥雲弄霧,好似仙境中的仙子一般曼妙輕柔,生怕驚醒了這夢的主人,更怕錯過這夢的每一處風景。

蓮步微移,紫衫飄飄,濃濃白霧在子夢的血靈眼中漸漸散去,其中的景緻越發分明,只是出乎子夢的意料,白霧掩蓋下的夢境竟然是在黑夜之中。

黑夜裡一座龐大的白色建築,白璧無瑕的屋舍美輪美奐,白色的穹頂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五彩斑斕的燈火在星光下更是豔麗多姿,白色建築的前方一片嫩綠的草地,在院落中的探照燈下鮮豔奪目。

這分明是金苗家的豪宅景象,卻在少見多怪的子夢眼中成了異域風情,眼波流轉間全是驚豔,未曾想過世間竟有如此安靜祥和卻又氣派奢華的居所。這樣的居所之中該當是什麼樣的生靈居住?莫不是神仙?而且還是西方的神仙?

“尹默那死胖子怎麼會見過神仙?並且還是西方的神仙?不可能吧?”子夢玉指扒着朱脣,喃喃自語着,卻忽感身邊風緊,一個比魁梧更寬鬆一些的身形自子夢身邊一閃而過,眨眼間便竄入那“神仙的居所”,子夢的血靈眼看的分明,那是尹默的身影。

子夢本就對這“神仙的居所”極爲好奇,眼見心愛的尹默竄了進去,心中更是充滿驚喜,連忙跟上。

只見那窗口的白紗輕輕揚揚,好似少女的裙襬撩撥着尹默的肌膚,子夢心中有些異樣,靈體漂浮在半空中,用血靈眼遠遠望去,見尹默呆傻地站在窗口,癡癡地望着屋子裡牀榻上熟睡的女子,不禁玉面黯然。

尹默的心中最愛的是他的小仙女——金苗。在陽間的時候,每當有空,便會在黑夜降臨後,偷偷竄進金家,在金苗的窗前駐足觀賞金苗甜美的睡容和可愛的睡姿。

曾經多少次,在心中默默祈禱着金苗能夠看他一眼,而這一眼並非是看他的肉身,而是他的靈魂,而是他的本來面貌,可是終究是癡心妄想,尹默自己也常因自己這種想法自嘲——金苗又沒有透視眼,怎麼能透過肉身看到自己肥胖的靈魂?

所以在尹默的夢中,他終於可以得償所願的以自己本來的面貌出現在金苗的窗前,可是此刻的他卻依舊不敢驚擾熟睡中的金苗,即便他知道這只是夢而已。他也不願意破壞掉金苗原本的美好。

在尹默的夢中,癡心妄想依舊隱藏在內心深處,只是給自己營造了一個能見到金苗的場景,讓自己以解相思之苦。至於讓金苗能夠認出自己並且對自己投懷送抱,尹默不敢奢望,也不願意這樣去設定他心中最美好的金苗。

子夢不解尹默的心思,若是喜歡豈止是觀望?若是不喜歡又何必留戀?

夢魔靈是夢境的主宰。子夢自小就喜歡捉弄魔靈族的婢女,經常運用自己的夢靈力進入婢女們的夢境中去搗亂。所以,子夢也經常通過夢境知道婢女們在想些什麼。子夢最常見到的就是婢女們在夢境中與自己的哥哥子魘纏綿,她最是看不慣這樣的場景,每每看見,便會把婢女懷抱的子魘變成一隻豬或者一隻狗,甚至是一隻嘎嘎亂叫的鴨子,尤其是在婢女們夢中與自己喜愛的族長子魘親吻的時候,子夢這麼一變,總會使得婢女驚叫嘔吐到嚇醒!

而子夢在探索一些魔靈族的男靈夢境的時候,也發現自己赫然成爲他們意淫的對象,夢境中的那種種不堪讓子夢氣憤難當,不過心中卻也有着極大的驕傲,所以子夢不會把那些男靈夢境中的她變成什麼令人作嘔的動物,而是會變成一捧鮮花,散發着幽幽香氣,沁人心脾,讓那些男靈們赤身裸體地躺在花的海洋之中。可是這花的海洋會招惹來一羣一羣的蜜蜂,那些蜜蜂最討厭耽誤它們採蜜的混蛋。尤其還是當這個混蛋扭動着屁股和腰肢反覆地做着一個極爲愚蠢的動作——閉着眼睛用命•根子戳花蕊。所以蜜蜂們會齊齊來搶救那被戳的花蕊,齊心協力地釋放毒針扎向那不停戳過來的肉·棍,瞬間讓那肉·棍腫的連它主人都不認得它!

那震天價的男性尖叫和瘋狂慘叫總是讓子夢聽着特別好笑,而那些男靈午夜夢迴驚醒時的鬇鬡痛苦的神情更是讓子夢笑得如清潭裡的錦鯉,遊得自由自在。

所以子夢不理解尹默在幹什麼。爲什麼會呆呆地站着癡癡地望着一個熟睡的女孩,而沒有任何動作。

可是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子夢卻心裡浮上濃重的酸味,好似烈酒兌了陳醋猛然間灌入口中,那股酸辣燒的子夢玉面通紅,眼中透出燎原的火焰,直射那牀榻上安眠的金苗。

子夢是夢境的王者,雙眼只這麼一望,那牀榻便燒了起來!

尹默大驚!連忙不顧一切地衝進瞬間燒成的火海,不顧自身靈皮上的炙痛,抱着牀榻上的金苗便往外逃,從窗口跳下的瞬間,子夢雙眸中寒光乍起,盯着的金苗的身體立刻浮上冰霜,慢慢結凍成冰雕,眼看那寒氣就要竄上尹默的靈體,卻是停了停……

子夢希望尹默撒手!不要再抱着那個女孩,只要他撒手,就不會被女孩身上的寒冰凍住,只要他撒手,她就不會覺得他在乎的是另一個她!

可是尹默卻沒有撒手,而是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已經結冰的金苗,雖然他知道他此刻是靈體根本沒有體溫,雖然他知道這裡是夢境,一切都是幻象,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去做了。

夜涼如水,月光下的一具冰雕裡有兩個身影,一男一女,緊緊依偎在一起,看似神話中相愛卻不能相聚,被上天懲罰化作石像的情侶。

此情此景,子夢多希望那冰雕裡的女子是自己,而尹默寧死也要守護的女子是自己。

“你不是可以爲了我去死嗎?你怎麼可以爲了別人也去死?”眼中的淚水迷茫了雙眼,好似湖面的漣漪盪漾開去,心底的痛卻如落入湖中的石子一般漸漸沉底,子夢輕聲嗚咽着,好似清濛細雨中低低的雁鳴,悲從中來,無所遁去……

“捨己爲人是你的習慣嗎?”子夢驀然間找出一條能夠慰藉自己悲泣心靈的理由,好似將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眨了眨泛着淚水的眼花,情深地對着冰凍的尹默問道:“我知道,你是好靈,總會爲他人犧牲你自己,所以你纔會在她最需要你保護的時候保護她對嗎?就好像在我最需要保護的時候保護我一樣,是嗎?”

子夢說着說着,突然奔向尹默,用自己玉脂凝香的雙臂抱住了已成冰雕的尹默,哭訴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心裡還有別的女子,我只要你只愛我一個,我只要你的心裡只有我一個,我只要你能夠捨棄生命的女子只是我一個!”

愛情應該是唯一的,不是嗎?

仰望皎皎清月,子夢潸然淚下。她知道魔靈族的男靈們還崇尚着三妻四妾的觀念,所以對待女靈的態度依舊視如財物。只不過,子夢總是覺得自己身份特殊,應該得到的愛情絕非是分享,而是唯一。

但是這次從魔靈族偷跑到陽間,一路上追着自己的男靈無數,無不把自己視爲寶物追趕着,而並非愛情。

只有尹默,與她非親非故,兩次相遇兩次捨命救她,怎能不讓她着迷這樣捨命救她的男靈?她以爲這就是愛情。純粹的愛情。

可如今,在這夢境中,她最愛的他卻同樣可以舍卻自己的生命去救另一個女子,這難道也是愛情嗎?

那他的愛情還可以分成幾份呢?以她女性獨有的直覺,她知道這夢境之外的方青,也是在意尹默的,而且是十分在意。

子夢凝神望着這尊冰雕,回味着這座冰雕形成時的那一場景,苦澀之中竟驚覺那一刻尹默的選擇,竟不是捨棄自己的生命去救這女子,而是同這女子一起死!

毅然決然地選擇同生死?!

也許這纔是愛情吧?

子夢的淚混着柔和的淡紫色和一抹豔紅,緩緩流落……

自打跟隨義父進入魔靈族成爲魔靈族的公主,她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此刻在這夢境之中,她更是主宰,又豈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子夢環保尹默冰雕的雙臂開始散發出淡淡紫光,冰晶在紫光的包圍下緩緩昇華……

只是一念間,子夢便取代了夢境中金苗的位置,在慢慢消融的冰晶中與尹默緊緊依偎在一起……

那一刻,子夢感覺好幸福,只是這幸福中的那一絲苦味卻讓甜蜜的擁抱有些異味……

她害怕這絲異味會讓尹默在冰晶散盡的那一刻拋開她,她不想歷經千辛萬苦找到的尹默會在下一刻漠視她,所以她選擇掩耳盜鈴,她選擇自欺欺人,她想讓尹默忘掉金苗。

對於夢魔靈而言,探入他人的夢境易如反掌,可是要通過夢境操控人的記憶和思想,卻是難乎其難。只是子夢自小擁有血靈眼,且在魔靈族生活那麼多年,靈力雖不及子魘那般雄渾,卻也在義父的調教下小有所成,更是在夢靈力的增長上略勝哥哥一籌,所以想要改變一個元神的記憶或者操控一個元神的思想,對於子夢來說,也不是沒可能的。只是讓一個靈體完全沒有了記憶完全沒有了自我不難,難的是讓一個靈體一切正常的同時只愛她一個。

流下的血淚,子夢統統用夢靈力收回,攢在光潔柔軟的手掌之中,用淡紫色的夢靈力包裹緩緩推入尹默的心窩……

雖然控制靈體思想的地方在靈體的腦部,可是控制靈體情感的地方卻在心臟,心臟的細微感觸纔是一個人,一個靈體的情感歸屬。所以纔會有怦然心動的邂逅,所以纔會有心痛難當的別離……

淡紫色的夢靈力包裹着子夢的血淚好似一顆情種,往尹默的心田中種,卻讓子夢震驚不已的是,尹默的心田如凍土一片,看起來絕難種下任何情種!

這怎麼可能?尹默不是無情之靈,心田怎麼會是一片凍土?!

子夢立即用自己的夢靈力去探查凍土之下的情況,竟赫然發現其中已經有了顆根深蒂固的情種,那情種雖然沒有破土而出,卻生出磅礴的根系,緊緊地抓住了心田裡的每一粒土,使得尹默的心田再難容納第二顆情種。

子夢想也不想,便用紫色的夢靈力化作一隻小鏟子,去挖那顆深藏於尹默心田之中的情種,卻未想到那情種根深蒂固,無論子夢怎麼用力挖,也挖不動那顆情種,且自己的夢靈力在觸碰到這顆情種的時候化作烏有……

震驚不已的子夢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夢靈力在一個靈體的心田裡化作烏有,即便如哥哥子魘的心田,也是凍土,她卻能用夢靈力給哥哥的心田一縷紫色柔和的陽光,讓他的心田漸漸恢復生機……

可是在尹默的心田,自己的夢靈力非但發揮不了作用,竟然還會因爲觸碰那凍土中的種子而化作烏有?這究竟是何故?

子夢不甘心地又試了幾次,卻是膽怯了,如此下去,自己的夢靈力豈非要耗竭?

“尹默的心田中怎會有一顆埋藏的情種?而且還這麼霸道詭異?”子夢不肯就此離去尹默的心田,怔怔地望着這片凍土,心裡難過萬分……

“看來我沒有辦法成爲你的唯一了……”子夢無望地鬆開了掌中的那團紫光包裹的血淚,忍血淚顆顆晶瑩如閃閃紅星,散入尹默的心田之中……

散入的那一刻,紫色的夢靈力完全化做虛無,血淚也好似成了那凍土中的情種的養料,消失不見……

子夢凝望着尹默的心田,不知爲何,竟感覺到一縷生機,卻並不十分明顯,好似寒冬的低溫突然間少低了兩度……

可是兩度的溫暖又有何用?誰的情絲能在這裡纏綿生長?誰也不能!這裡是凍土!

想到這裡,子夢釋然了。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這是世人無奈的恨意,也是子夢此刻的心理安慰。

退出尹默的心田,子夢黯然亦安然地躺在尹默的懷中,等着冰晶慢慢散去,便揚起自己的清雅別緻的面龐,用自己的硃砂點紅的紅脣去親吻尹默微厚的雙脣……

輕歌曼舞的舌尖在尹默的口中好似初入塵世的妖精,夜宴芳華的曲盡悠長,蹁躚妖嬈的絕世風姿,眼波流轉間的落英,任風雨無常地敲打,只爲那纏綿中的一縷青澀,那青澀中的一縷苦澀,那苦澀中的那一點真心的甜蜜……

不管你愛不愛這個吻,我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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