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韓正清這麼個做法,天下想要不亂也難,恭王心神大震,覺得頭都有些暈,是真的坐不大穩當了,手顫的厲害,用盡了全力方纔穩住了心神,問鄒言徵:“那天下大亂,朝廷也自然有朝廷應對的法子!”
恭王很快就從震驚和興奮裡稍稍清醒過來,看着鄒言徵蹙眉卻又充滿希望的問道:“比如說西北有袁虹和宣府的文遠,此二人都是當朝大將,素有軍功,不是那等無能之輩。更兼還有崔紹庭這個殺神坐鎮......”他說着,語氣又逐漸低了下去:“福建就更不必說,雖然倭患厲害,可是郭懷英更厲害,他跟邢玉德是兩尊門神,有他們在,福建就算有範將軍在中間使力,恐怕也亂不了。”
恭王不在乎當亂臣賊子,自古以來成王敗寇。
如果他不行非常之法,他爹如今不會手下留情,一定會宰了他。至於在自己死和敵人死之間怎麼選,他覺得只要神智清醒的,都知道該怎麼選。
何況他的敵人全都在京城,在那高高在上的位子,他實在是太想要叫這些仇人倒黴了。
紗燈罩着的燭火噼啪綻出一個火花,令長史被驚得一跳,正要說話,鄒言徵已經開口了。
“福建軍費年年攀升。”鄒言徵說起這話,就想到韓正清當時形容,不由得正色,如同韓正清附體了一般,斂容肅穆的道:“西北軍費支出也不小,去歲九江大水、前幾年揚州弊案,樁樁件件的鬧下來,國庫還支撐的動嗎?”
恭王眼裡迸出精光,催促着鄒言徵:“接着說!”
他自來知道韓正清是個狠人,可是叫他說實話,這些狠招他真是做夢都沒想過,想過要謀反奪位,可是真沒想過以這樣的法子。
雖然不光彩,雖然有賣國的嫌疑,可是就跟韓正清說的那樣,西北的事大可以一推三四五,全數推到朝廷和崔紹庭身上去,跟他有什麼關係呢?而福建,那更不必說了,年年都有倭患的,這幾年鬧的尤其的厲害。
這兩地鬧起來,內憂外患,天下不大亂也難。
鄒言徵目光陰沉的看向恭王,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勢頭:“還有一說,湖北也可做文章。”
恭王在京城幾個月也不是白去的,他的情報網也不弱,自然知道湖北發大水鬧瘟疫,後來又有江田平罔顧百姓死活放火屠城,導致流民大增,朝廷不得不派欽差下去的事。
他激動的真的控制不住聲音了,聲線顫的厲害:“湖北又怎麼?”
令長史眉毛抖了抖,又喊了一聲王爺,恭王沒有理他。
鄒言徵自己的聲音也同樣是在抖的,他看着恭王:“湖北流民暴增,朝廷雖然派了欽差去,可是江田平因爲醜事敗露反而下定了決心同朝廷對着幹,在中間使使力氣,要叫湖北亂起來,也是不難的。”
而這三地一亂,建章帝縱然再如何沉穩的心,恐怕也得跟着顫上幾顫,必定要疲於應對。
鄒言徵看恭王心動,就道:“這三處一亂,何愁天下亂不起來?”
恭王就問:“不是說內外皆亂,外亂我知道了,內亂從何而起?”
鄒言徵整容垂目:“內亂,自東宮始。”
恭王更加精神,連日來被追殺的疲憊,設計陷害鎮南王的絞盡腦汁,失敗後的鬱悶一掃而空:“怎麼自東宮始,願聞其詳。”
令長史看着恭王,眼裡閃現難以言喻的失望。
他是個野心家沒錯,是恭王的死忠沒錯,支持恭王也沒錯,想恭王造反保全自身,自己跟着飛黃騰達有從龍之功更是沒錯,可是他絕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
他這樣想着,左袖空空蕩蕩的地方似乎疼了起來,他捂着早已失去的空空的左臂,嘆了口氣,覺得心口處隱隱犯疼,逐漸疼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鄒言徵還沒開口說話,外頭忽然傳來消息說是吳千離求見,吳千離是恭王的心腹,被他派去跟吳峰一起搜尋鎮南王的,想必是有了消息。
恭王不得不遺憾的停了這番關於未來的無限美好的暢想,溫言對鄒言徵道:“言徵稍微等我一等。”
令長史卻不肯順着恭王的意思留在書房待客,他亦步亦趨的跟着恭王出門,看着恭王眉飛色舞彷彿年輕了幾歲的樣子不由皺眉:“王爺果真打算做這賣國求榮的事嗎?!”
令長史終究有些文人風骨,恭王造反,他是建章帝的親子,頂多算是內部奪嫡,奪嫡之事古來有之,兄弟殘殺父子反目之事比比皆是,他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可是勾結外患引狼入室的做法卻絕不是他這等人可以接受的,他見恭王皺起眉頭停下來,也不曾有眼色的停住不說,反而越發慷慨激昂:“王爺,這如何使得?您若是真的敢這麼做,他日就算奪得了大位,您也是......”
恭王猛地回頭看他:“是什麼?!”
表情如同要吃人一樣的兇惡,這些天的擔驚受怕,在京城的屈辱,少年青梅竹馬盧太子妃的絕情,父母的狠心還有逃亡路上的生死攸關,早已把他逼得沒有退路。
他跟東宮,甚而跟自己父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令長史知道他不願意聽,可仍舊盡職盡責的勸告他:“殿下當爲長遠打算,您要是聽了錦鄉侯所言做下此等不可挽回的千古錯事,恐怕要遺臭萬年啊!”
史筆如刀,何況韃靼和倭寇哪裡就那麼好說話,白白給你當槍使,日後如何收場還是兩說。令長史固然想恭王奪嫡成功登上大位,可他之前連造反都不想,何況是如今韓正清所說,跟外族勾結!
“不必再說了!”恭王一字也聽不進去,回頭近乎冷漠的瞧他一眼,再看看他空蕩蕩的左臂:“你跟着我勞苦功高,以後享清福就是。”
令長史站在他身後,看着他意氣風發揚長而去,竟頭一次覺得自己跟錯了人,大風吹過,他打了個寒噤,這才意識到自己背後已經汗溼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