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語的母親更加倉惶的站住了腳,皺紋橫生的臉上錯愕和驚慌一閃而過,緊跟着就有些無助的攥緊了拳頭,可最後她還是啊了一聲:“這樣啊......”她往前走了幾步,忍住了心酸和哽咽看着自己的兒子半響,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裳,儘量平靜的道:“那我去給你收拾衣裳。”
他們都是靠着韓正清生活的,韓正清叫她們去做什麼,她們什麼都得去做。
可是難過總是難免,她看着韓語半響,豆大的眼淚垂頭之間重重的砸在泥地裡,氤氳出一滴水跡,很快就又被西北的大風吹乾了。
韓語滿腹心酸,出了院門,揹着個包袱就見已經有幾個士兵牽着馬在門口等了,他跨上馬背,一路上忍不住再三回頭。
他交代過母親好好等他回來,他也答應了母親一定會回來的,希望母親能熬得住。這麼一想,他已經出了荊州城,一路上兵荒馬亂,耳邊充斥的全是哭聲,那絕望驚恐的哭聲實在令人難受,韓語想到自己母親,他母親的父親是個縣丞,在大同轄下的一個縣裡過的還算安穩,可惜韃靼人打破了這份安穩,他外祖父被韃靼人擄走,後來被韓正清救回來了。
若不是因爲戰亂,若不是因爲韃靼人,他的母親,本不必搭上自己的一生。他看着遠處哭聲震天的、正蹲在屍體跟前掩埋屍體的婦人們,有些不忍的閉上了眼睛。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他攥着拳頭,想着母親不忍的神情,頓覺心酸,又覺得自己父親實在令人不能尊重-----他是一城守將,是拱衛京師的將軍,可他竟然引狼入室,親眼看着這些原該被他保護,把他看的比天還要重的百姓們被至於水深火熱之中。
可是再怎麼想,都只能是想想而已,他嘆氣垂頭,移開了目光。
走的好好的馬卻忽然被人揪住了馬繮,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一行人已經走到了一處峽谷之中,兩面都是山壁,而前面拉住他馬繮的,卻不是他的隨從,而是幾個蓬頭垢面的人。
想必是此地的百姓,韓語思及自己父親的做派,臉上有些做火燒,吩咐隨從給他們拿些銀兩。
可這些人卻還是不動,拽着他的馬繮很是固執的不肯動。
隨從忍不住有些生氣了,上前試圖推開那人,那人閃身避開了,隨從看着自己的手,疑惑的騙了頭,回頭看了他家公子一眼。
韓語神情就變得凝重起來,眼前這些人,雖然衣衫破敗,雖然形容狼狽,可是這身手,絕不是普通的落了難的百姓能有的。
這些人是來找他的,卻要喬裝打扮?他疑惑片刻,有些猶豫,到底是該問問他們做什麼,還是直接把他們哄走。
“公子。”握着他馬繮的人主動開口了,湊近了兩步不動聲色的推開了隨從,幾乎貼上了韓語的耳朵:“公子,我們有事情要同您說。您最好聽一聽。”
韓語是個溫和的人,他像他的母親,向來沒什麼脾氣,聞言就溫和的開口問:“什麼事?”
“生死攸關的大事。”那人神情認真的盯着他:“您這趟是去哪兒?讓我猜一猜,不是湖北就是太原吧?不管是去哪兒,您恐怕都有去無回的。”
他去湖北的命令,是他的父親親口告訴他的,當時那裡除了兩個漂亮美妾,沒有旁人。韓語悚然而驚,並沒有過多思考,就朝着他們點了點頭,見他們看向自己的護衛們,便揚聲笑了笑:“既然你們有一身力氣,剛好我這裡也要得用的人,就跟着我也使得,左右就是一口飯!”
不會是他父親的人,他父親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就算是還有沒交代的,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提醒他。
而說他父親交代給他的事攸關他的生死,會叫他有去無回,韓語着實很想知道。
隨從們雖然有些奇怪的,可是畢竟他們都是韓語自己的人,也就沒什麼意見,反正就跟韓語說的那樣,不過一口飯罷了,何況出行也確實需要多些人手。
至於不願意的,韓語給的理由也很充沛,他們畢竟是要替韓正清辦事的,韓語畢竟是韓正清的兒子,他們也就不好多說了。
只是總覺得前頭這幫人有些人有些面熟,爲首的那個百戶摸了摸自己的頭,一時有些想不清究竟熟悉在何處,也就作罷。
晚間投宿在一間破落的客棧裡,條件艱苦,連熱水也沒有,韓語被升起的火盆嗆得直咳嗽,見人推門進來了,忍住了眼淚朝他們揮揮手:“隨便坐。”
白天還衣衫襤褸凍得瑟瑟發抖的人如今煥然一新,衣裳雖不華貴,可氣質一瞧就不是凡人,韓語漸漸坐直了身體,繃着脊背看向他們,努力想了很久,偏着頭看着其中一人皺起眉頭:“定遠侯......?”
客棧裡的燈火昏暗,定遠侯和路然的眼睛卻在熠熠發光,他們倆對視了一眼,朝着韓語點了點頭。
韓語已經站起來了,他很不明白爲什麼定遠侯跟路然要找上自己,而他們倆,都是韓正清的敵人,他自己偏偏又是韓正清的兒子。
路然看出了他的疑慮,很是通透的笑了笑:“公子不必擔心,我們來,是爲了告訴公子一些事的,絕沒有對公子不利的意思。”
韓語半信半疑,他們的確沒有傷害他,如今距離這麼近,路然跟定遠侯的身手他都見識過的,他們倆要是想對他不利,很是簡單。
“什麼事?”他猶豫了一瞬,還是問了出來。雖然他明知這是父親的仇敵,可是說真的,他着實不因爲這個而對這兩個人有惡感,或許因爲,他自己知道他父親不是個好人。
外頭的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狂風呼嘯,連屋裡都是冷冰冰的,可路然說出來的話卻更是冷冰冰的厲害:“關於您父親韓正清的事,您聽一聽,沒有壞處。說不定還能救一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