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顧常常夢到十七歲之前的自己。
這個“之前”,要分爲兩段,一個是父母離婚之前,一個是父母離婚之後。
“西顧,你要懂得感恩,因爲你身邊的人都在陪着你,以及幫助你長大。”
顧槐生說這句話那天,西顧剛剛得知父親在外有了女人,且那個女人懷了父親的孩子。
西顧見過那個女人,她比母親年輕,但她真的比不上母親美麗,言行舉止中都透着說不出的市儈氣息。
西顧不知道父親怎麼了,爲什麼會喜歡那樣的女人。
那時候,她看着女人掐着腰,伸手撫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眼神高傲,不可一世。
她只覺得刺眼,特別的刺眼。
那天她離家出走了,外面很應景的下起了雨,所有人都找不到西顧,但顧槐生找到了她。
也只有他能夠找到他。
那一晚,她沒有回家,也沒有去顧槐生的家,顧槐生用自己所帶不多的錢,在一個小旅館開了一個房間。
她睡在牀上,顧槐生睡在地上,夜裡地板很涼,她聽見顧槐生輾轉反側,似乎睡不着。
她嘆了口氣坐起身,拉開了牀頭燈,顧槐生看她,問道,“怎麼了?”
西顧咬着脣,臉色微微的紅,她盯着少年漆黑的眸子,開口說,“你……到牀上來睡吧。”
……
那一晚,她和顧槐生躺在一張牀上,彼此背對着彼此,不冷了,但是也睡不着了。
夜格外的寧靜,但因爲旅館隔音不太好,偶爾會聽到走廊裡的腳步聲,然後,西顧聽見顧槐生喊了她的名字一下,聲音很輕。
他說,“西顧,你睡了嗎?”
西顧抿脣,說,“沒有。”
顧槐生那邊好一會兒沒說話,沉默的氣氛流轉,西顧以爲他睡了,可就在那個時候,顧槐生再次開口了。
他說,“西顧,你不用害怕,以後我照顧你,像個男人一樣照顧你。”
黑暗中,西顧閃了閃烏色的眸子,“會一輩子嗎?”
顧槐生那邊肯定的說,“一定一輩子。”
西顧身子動了動,蜷縮了下,然後她嘆氣,說,“不可能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一輩子,當初我爸爸也說會永遠愛我媽媽,哥哥,還有我……”
“而且槐生,你知道的,我將你當成哥哥,就像我哥哥一樣,但是你看,我哥哥不在我身邊,所以你遲早有一天也會離開有自己的生活的,不可能一輩子的……”
西顧說的悽惘,但這種悽惘之中又帶着隱隱的拒絕,顧槐生懂。
雖然那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他轉過身,伸手一把攬住了西顧,西顧身子一顫,然後,她聽見顧槐生在她耳邊說,“西顧,即使我們不是愛情,也可以永遠在一起的,相信我……”
……
……
“騙子……”
很輕很輕的兩個字,來自於躺在牀上昏睡的西顧。
這兩個字,扯出了西顧的眼淚,也刺痛了坐在病牀前的男人。
沈涼時拉着西顧的指尖就那麼一顫,然後是一聲無力的輕嘆,他擡起另一隻手,撫上了牀上少女蒼白的臉頰,拂
去了她臉上滾落下來的淚珠。
身子前傾,吻落在了女孩長而溼潤的睫毛上,內心涌起的失落和妒意讓他有些呼吸微滯。
西顧,那麼難嗎?忘了他,真的那麼難嗎?
……
西顧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睜開眼睛,周圍很靜,白色的房間,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牀單。
是醫院。
西顧頭疼,怎麼又折騰到醫院了?
她開始回憶之前的一切,昊天開車帶她在荔城大街上逛逛,然後她要去超市。
再然後,她在超市裡看到一個帶着鴨舌帽的男人,雖然僅僅是一個側臉,但是她覺得熟悉,那是顧槐生。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
她似乎發了瘋了,做了一些過分的事情。
比如,撞到人,比如,哭着大喊大叫,還有,她似乎看到了沈涼時。
西顧閉上了眼睛,頭腦很疼,她不敢確定是不是因爲太想念,而產生了幻覺,沈涼時那邊尚未可知,但是顧槐生,一定是她的幻覺。
是了,一定是幻覺,已經死了的人,她親眼看見他閉上了眼睛,親眼看見他下葬,甚至親手撫摸過他的骨灰盒子,她又怎麼會看見他?怎麼會?!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心裡覺得異常的疲憊,有腳步聲傳來,她怔了一下,門被打開,門口站着一個男人,是昊天。
自然,有昊天,西顧不覺得奇怪,但是昊天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一箇中年男人。
西顧斂了斂眉眼,那是她的父親,莫選琦。
昊天看向西顧,有些無奈的開口,“大小姐,莫總他……”
昊天平時私下裡喊西顧名字,但是在莫選琦和外人面前時,都會尊稱她一聲“大小姐”,雖然在西顧看來,她早已經不是什麼大小姐了。 щшш. тTk án. C○
四年前,父母離婚的那一刻,就不是了。
但昊天如今這般喊她,她也理解,她是莫選琦的女兒,血液裡流着莫家的血,這一點不會改變。
哪怕莫選琦的身邊已經有一個幾歲大的小男孩,歡騰的喊他爸爸……
莫選琦站在門口,如今四十九歲的他,依舊算是英姿筆挺的,和昨晚見到西顧時的模樣相比,憔悴了一些。
應該昨晚熬了夜或者別的。
西顧對着他笑了笑,喊了他一聲,“爸……”
莫選琦被她這麼溫情的一喊,心裡有些觸動,擡腳走了進來,昊天識趣的退出門外,並且帶上了門。
莫選琦在西顧的牀邊坐了下來,嘆了口氣說,“怎麼那麼不會照顧自己。”
西顧該怎麼回答呢?
不會照顧自己,是的吧,在父母眼裡孩子就是孩子,無論多大,也依舊是個孩子,改變不了。
中秋節已經過了,但是窗外月色皎潔,明亮的光芒晃人眼神,莫選琦說,“等出了院,跟爸爸回家住吧,家裡怎麼說也有人照顧着。”
西顧搖了搖頭,說,“我明天就要回C城了,還要上學。”
莫選琦抿着脣,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西顧看着這樣的他,動了動嘴脣,她終是控制不住的開了口。
她說,“爸爸,和媽媽離婚,您可曾後悔過?哪怕只是一瞬間,您可曾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