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六房輕車簡從,一路遊山玩水,從蜀中出發到達弘農。
一家人到達弘農也並沒有徑直回祖宅,而是在弘農停留了三日,四處逛了逛。這才差人送信回祖宅,說明日一早就回祖宅拜會祖輩。
原本因上次接到楊王氏說“二十日可到達”之信件而咬牙切齒的楊老夫人此時更是恨恨地說:“擺什麼譜,說得誰要去迎接他們一家似的。”
在一旁攙扶楊老夫人的大夫人沒有接話,只是嫺熟地爲老夫人點燃了香燭。
老夫人將香燭插到祖先牌位前,叩頭跪拜,嘴裡唸唸有詞一番。
大夫人趕緊將她扶起來,這算是完成了楊氏每日一拜的事宜。
“你速來與我親近,我們亦是本家。你如何看待此事?”老夫人知曉這大兒媳婦做事最爲妥帖,是個低調有主見,不多言語的人。
大夫人腳步語氣神色皆如常,依舊扶着老夫人,緩緩地說:“我以爲老夫人不必動氣。他們送帖子回來報告行程不過就是禮數,至於挑釁與否,即便有,你是長輩,輪不得他們這般對待,付之一笑即可。”
老夫人一聽這大夫人話裡有話,不由得冷笑一聲,說:“我當你是個妥帖的人,沒想到你也計較前日裡的事。”
“回老夫人,兒媳不敢。你支撐楊氏,做任何決定皆有你的考慮。”大夫人神色如常,絲毫不見慌亂。
老夫人在一旁的亭子裡坐下來,嘆息一聲,說:“他是我兒,是一家之主,我如何捨得。只是他去年去了一趟洛水田莊,便忘了方向,言行皆不利於楊氏,更不利於他自己,我這纔不得已架空了他。別人不知,你卻也不知?”
大夫人笑了笑,道:“兒媳知曉。我方纔也就事論事。說到底,六房也屬於弘農楊氏,他們發跡,也是楊氏榮光。若是爲楊氏着想,楊氏一族倒該同氣連枝。此番,正是修復之好時機。”
老夫人一聽,橫眉冷對,眼眸如刀狠狠掃過大夫人,厲聲喝道:“虧得你還是我本家。當日,我見你知書達理,沉穩聰敏,選了你入得楊氏。今時今日,才發覺你是個目光短淺的。”
大夫人垂首站立在那裡,老夫人柺杖狠狠撞地,繼續訓斥:“別人能忘記。我蕭氏一族怎麼能忘記?當年煬帝之禍,說到底就是蕭氏一族選人之錯。大家族,不可控之人,再有才,也是無用之人。”
“是兒媳糊塗。老夫人教訓得是。”大夫人一副很受教的樣子,心裡卻是腹誹:不可控之人?是你控制不住吧?那丫頭不可控,你又能怎麼的?
大夫人雖未曾隨自家夫君上任揚州,兩人也說不上多麼恩愛,但風雨同舟這麼些年,早就是對方最親密之人。所以,每月裡總有兩三次私信來往。
兩人在信中自然也少不得討論楊氏,討論六房以及九丫頭。楊恭仁是原原本本地將自己對六房以及九丫頭還有清讓的看法與自己的夫人說了,同時也叮囑她,祖宅一旦有風吹草動,她要及時告知於他。
若是來不及,就想辦法護着。
她起先也不樂意過,想自己的夫君是不是因爲還惦記楊王氏的姑姑之故,纔要逆了老夫人的意思,保住六房。
不過,她的夫君像是看穿了她,很快就又來了一封信,道:“當日,是我懦弱對不起月華,也沒阻止母親心狠對付月華,致使她慘死。但今日,要夫人護着他們,決計不是因月華之故。母親畢竟老了,夫人是看得透大局之人。這弘農楊氏子弟,這一代能有幾人能擔得起楊氏榮光?就是咱們的幾個子女,也是平庸之輩。”
她看了夫君的信件,心中的疙瘩就沒有了。她嫁過來幾十年,目睹了楊氏內宅的各種爭鬥,也親自看過楊氏六房的悲慘,更看過老夫人種種自私殘暴的手段。而自家夫君說到底,雖爲楊氏一家之主,一直以來卻都更像是傀儡,一切都是老夫人在做主。
夫君那一代本就沒幾個驚才卓卓之人,而這子孫輩也是些目光短淺、平庸無能之輩。
莫說楊氏之人私下議論楊氏命運前途,就是相好的幾家名門也私下嘲笑楊氏後繼無人。甚至她暑日歸寧,孃家人也有議論。
她這些年,也就沉默着。他夫君也曾嘆息過這事,對自己的兒女也是恨鐵不成鋼。
如今,六房那一雙寄養在田莊的兒女有如此大才,而且小小年紀就功勳赫赫。若楊氏真是她夫君做主,必得是要想方設法護着的。
因爲這纔是楊氏未來的希望,而非那種蠅營狗苟,做着可笑美夢的舉動。
更可笑的是祖宅裡,烏煙瘴氣,各房說起六房的那副嘴臉,真讓人覺得噁心。就連大夫人的大丫鬟也瞧不得,拿着一碗白花花的鹽,私下裡嘆息:“夫人,這些人就是嫉妒。九姑娘與六房的小郎君造福萬民。他們也享受這些鹽,卻又惡毒地編排別人。真噁心。”
大夫人放下手中念珠,看了大丫鬟一眼,道:“他們心裡如何想,我們真不知。他們這般說,也不過是迎合老夫人。那是他們的生存之道,畢竟這楊氏幾房,可沒啥大作爲,開銷用度都要依附祖宅。老夫人,就是這祖宅的王。”
大夫人說這話,語氣都沒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明白了。”大丫鬟回答,“他們未必就真的很厭惡六房。”
“也有可能是真的厭惡。你管他們作甚?他們說他們的,我們聽我們的,做我們的。”大夫人掃了大丫鬟一眼。
大丫鬟立馬就知曉自己方纔多嘴,便跪地道:“是我多嘴,大夫人莫要生氣。”
“你且去做飯,我有些餓了。”大夫人揮揮手讓大丫鬟出去。爾後,她走到院落裡,看着院落上空的藍天發呆。
若非自家老爺堅持要她在這裡等上一年,她早隨老爺去上任了,何以要在這污濁的祖宅受這份兒氣?
然而,雖然她沉穩,但有時候真是憋不住,要反駁一兩句。比如今日,她實在忍不住就反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嚴厲斥責她,她便認了錯。
老夫人看她認錯,便也不多責怪,只叮囑:“你夫君定是念着舊情,一時糊塗。你可不能護糊塗。再者,這王氏一族早與我們楊氏一刀兩斷。你是楊氏大夫人,又是蕭氏嫡女,關鍵時刻可要拎得清。”
大夫人心中更是鄙夷:居然挑撥自己兒子與兒媳婦的關係,還真是卑鄙。若非老爺先前有信件說起,此番還不得上了當,被她當槍使?
她內心不悅,面上卻平靜,依舊是公式化的回答:“兒媳謹記。”
“拎得清就好。”老夫人語氣緩了下來,隨後又轉了話,說,“他們生了反骨,也不曾撕破臉。此番他們回來祭祖,我們自不能失了長輩風度。明日他們回來,就你去接待一番吧。”
“是。”大夫人回答。
“走吧。”老夫人擺擺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