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仁輕輕一笑,向那掌櫃拱了拱手,“在下不過是個路客,只是看這位小哥實在被打的慘了,於心不忍,這纔過來勸解一下。俗話說的好,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位小哥先出手打人自然是不對。但是你們也早還過了,還把他打的這樣慘,也該停手了。”
俞仁必竟不想惹事。他來京裡本只是爲了給老爹翻案的,而偏趕上了大明帝國的敏感時期。萬曆皇帝新死未及滿月,新帝又病重了。在這樣的歷史時刻,未來的皇位會屬於誰?大家的心裡實在沒有底。
所以,俞仁行事也是格外小心,不願輕易得罪任何,哪怕只是個路邊乞丐。
說完,俞仁從袖子裡拿出一張京裡大通錢鋪的面值五十兩的銀票。“方纔這位小哥主動打人,是他的不對,我這裡給他賠不是了。這五十兩銀子算是我代他賠給這位夥計小哥的,大家賣我一個面子,這事我看就這麼算了吧!”
那掌櫃必竟是做生意的人,見俞仁說話氣度不凡,也猜不透他的身份。但是他也知道在京裡做生意,要小心謹慎,能不得罪人儘量不得累。候景如一看就是個沒身份的小人物,他也不在意得不得罪他,但是俞仁不同。從衣着談吐上來看,這位掌櫃明顯感覺出他絕對不會是普通人。
雖然不知道俞仁的身份,但這位掌櫃還是不敢得罪俞仁的。這時見他出來相勸,便樂的做個順水人情。
“這位小相公說的是。方纔我們夥計也有不對的地方,這銀子我們就不收了。大家丟開手,這事就當沒發生過。”說完,掌櫃客氣的要讓俞仁入內獻茶。
俞仁向那掌櫃拱拱手,“多謝掌櫃好意,我看就不必叨擾了。”
說完,俞仁上有扶起地上的候景如。這候景如也不知是不是方纔被幾個夥計打怕了,還是被方纔的那一頓給打蒙了。這時呆呆的一句話也不說,任由得俞仁扶着,出了店門。
出了珠寶行,俞仁見候景如傷的有些重,便向趙蕊道。“蕊蕊,你先回去吧!我送他去醫館看看就回來。”
趙蕊看了候景如一眼,沒有說話,便轉身去了。
俞仁將候景如送到最近的一家醫館,請郎中給候景如看了傷情,診了脈,倒也沒什麼大礙。然後郎中又給候景如開了藥。俞仁讓郎中在醫館裡給候景如先煎了一副藥,喂他喝了下去。
見候景如吃了藥,又經郎中止血、貼了膏藥傷情有所好轉,神情也似乎恢復了不少,不再似方纔那般的傻傻呆呆的了。俞仁便問他,“你家住哪兒啊?我送你回去吧!”
候景如點點頭。
俞仁於是在門口找了頂軟轎,將候景如扶了進去。
轎伕按着候景如的指示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城門邊的一處小巷落了轎。俞仁付了轎錢,又扶着候景如下了轎。
這是一條比較僻陋的小巷,住在裡面的人家多數都是窮人。候景如在俞仁的攙扶下來到一處靠裡的小院門前。
這座院子很小,裡面總共只有兩間破瓦房,院門也沒有鎖。候景如見到了家,上前把院門推開,將俞仁讓進屋。
俞仁走進屋裡,見這屋子裡幾乎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除去一張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舊桌子和兩把已經殘廢了的木椅,便再沒有東西了。
候景如掙扎着,想要站起來給俞仁倒茶。俞仁卻阻止了他。
看到候景如家裡這個樣子,俞仁實在是大出意外。他不明白,爲什麼這個候景如明明是一貧如洗,卻還要去長安街那樣的高檔珠寶行。看上去,他又似乎不像是要去撒潑敲詐的。
候景如似乎看懂了俞仁的疑惑。他輕輕嘆了口氣。“還不曾請教恩公的名諱。”
“我叫俞仁。”俞仁道,對於候景如這樣的社會低層的小人物,俞仁倒也沒什麼架子,反而更有一種親切感。必竟,他也不是那種長在深門大戶裡的貴家公子,對於民間的疾苦,他反而更加的感同身受。
看到候景如的這個寒酸的家,讓俞仁想起自己當初初識李瑩時的貧窘。那些窮困卻很快樂的日子,至今想來還是那樣的溫馨。也正因爲此,方纔當他看到候景如被那幾個夥計按倒往死裡打的時候,才忍不住出手管了閒事。
“家裡這個樣子,讓俞恩公見笑了。”候景如不好意思的道。
“沒關係,人生總有**低谷嘛!連秦瓊那樣的英雄都還有賣馬的時候,何況你我。”俞仁安慰道。
“俞恩公一定覺得我今天這事做的很奇怪吧!”
“是有些無厘頭。就好像看到一隻猴子闖進了成衣鋪。”俞仁笑了笑。
兩人正說着,一個模樣消瘦的少婦走了進來。見到屋子裡居然還有生人,似乎吃了一驚,正要往回退,候景如卻叫住了她。
“如惠,你不用怕。這位是我的恩公俞相公。今天要不是他,我真差點回不來了。”
那個叫如惠的少婦聽如此說,忙上前向俞仁施了一禮,“多謝俞恩公救了我家相公一命。”說完,又要給俞仁磕頭。
俞仁忙將他扶起來,“不必客氣。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候景如向柳如惠擺了擺手。“俞恩公是有德君子,不喜歡這些俗禮。你還是先去後面,給俞恩公洗個乾淨的碗,把黃公公昨天帶來的宮裡的好茶泡一碗來是正經。”
俞仁正要說不必麻煩了,柳如惠卻已經轉身走了。
候景如見妻子走了,這才又向俞仁道,“恩公說的不錯。我其實就跟個猴子差不多,哪裡配去成衣鋪。”
俞仁見候景如把自己方纔那句話當了真,知道他是心裡敏感。這就好比人們常說的,窮人最怕別人說自己窮,因爲他們窮,所以自尊心的更強,就怕別人看不起他。
俞仁趕緊解釋道,“我方纔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候兄弟不要在意。我的意思是,以候兄弟的景況看,怎麼也不是去長安街上買珠寶的人。而看候兄弟今天的樣子,又不似是要去故意搗亂的。所以我奇怪罷了。”
“恩公說的不錯。以我們的景況,確實不該去那種地方。可是,這當中是有原委的。恩公如果不嫌我羅嗦就聽我細細跟您講。”
俞仁感覺這個候景如雖然模樣長的不怎麼樣,但爲人倒也還爽直,便靜靜的聽着,沒有插嘴。
“這話還要從頭說起。我們家原在河北保定府。我娘十八歲生了我以後,便被聘到宮裡,給不知哪一位皇孫餵奶去了。
家裡原以爲,這一回我們候家從此可以飛黃騰達了。卻沒想到,我娘餵養的這位皇孫很不受皇上待見。我娘自進宮後,便很少回來。
前年我爹死了,娘也沒有回來。
我跟如惠是從小便定的親。如惠家雖然與我們在同一個村子,卻比我們家的家境要好不知多少倍。我家僅有薄田三畝,他們柳家卻有良田百畝。他爹早年還考中過秀才。
起初,我岳丈見我娘進了宮,對我家倒也殷勤。後來見我們家並無起色,心思便漸漸的淡了。
前年我爹病重,希望可以在死前親眼看到我跟如惠完婚。我於是便去救我岳丈,沒想到他卻百般推諉。最終這個親也沒結成。去年,我又去柳家提出如惠完婚的事,我岳丈又以如惠年歲不小爲由,一再推託。
我知道我岳丈無意將如惠許配給我。我便與如惠私下約定,一起往京城投奔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