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當天,京城萬人空巷,無數百姓扶老攜幼前來觀看。
絞刑臺五十米外有警戒線,裡三層外三層圍的密密麻麻,很多百姓都在人羣中哭。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旅順出身,非常不甘心皇帝做出這個決定。
上午九時左右,皇后阮文燕到現場。
她一身素服,臉色發白,當披頭散髮的丁燁被推出來時,阮文燕抱着兒子失聲痛哭。
現場哭聲也越來越大,更多的開始哭泣,很快簡直就變聲哭聲震天,無數人都在求情。
有人試圖往前衝警戒線,但兵士們狠狠的攔着,差點引起衝突。
行刑官員一看大事不妙,下令提前行刑。
當即有人分開皇后和丁燁,並給丁燁帶上頭套。
在皇后的哭喊聲中,丁燁被送上絞刑臺,撲通一聲,身體懸掛在空中。
皇后像瘋了似的往前衝,但被幾個宮女和官攔住,阮文燕最後實在受不了,突然扭頭,撞向邊上的一根木柱,竟然想自殺。
還好身這有宦們和宮女們眼爭手快,紛紛抱住她,連拖帶拉,終於拉了下去。
圍觀人羣還有劉仁海的家屬。
此時有個家屬哈哈大笑:“皇帝賢明,以法治國,果然是千古明君--”
“我草尼孃的。”人羣中不知是哪個百姓一聲狂吼衝了上去。
接着大量的百姓一涌而上。
現場頓時大亂,有人馬上發出慘叫聲,卻是一百姓狠狠一口咬在劉家家屬的脖子上。
“殺人啦。”現場有人慘叫,但卻越來越亂,更多的人衝了上去。
場中慘叫連連,很多人圍着劉家下手,好像還有人帶了短刀。
兵士們也不敢衝上去,都要護着刑臺。
行刑官看情況不對,下令趕緊放下丁燁屍體,派人送往皇宮。
“救命啊。”劉家的家屬有人在叫救命。
突然有人大叫:“跑啊。”
對付劉家家屬的四散而逃,後面的百姓則紛紛讓路。
“不要跑。”有兵士這時才衝過來準備抓人,但讓路的百姓又重重疊疊的去擋着。
事後,現場發現劉家八口人幾乎全被殺死,有人被活活咬死,慘不忍睹。
但兇手一個都沒抓到,因爲出手的百姓太多,然後紛紛逃走。
當天現場最少有一萬多百姓,又沒監控攝像頭,這怎麼抓人?
朝廷事後到處遊走,詢問京城百姓,你們看到兇手沒有?到底是誰?
結果毫無頭緒,就算有人被指認出來,事後完全不承認。
老子在家呢,你現場抓到我殺人嗎?我還說馬士英殺的,是不是我說馬士英就是馬士英了?
這件桉子最後不了了之。
仁德八年的皇長子丁燁殺人桉絕對是大幹開國以來最驚天動地的大事,因包庇丁燁被處罰的文武官員就有十幾人。
兩位開國伯爵被免去爵位,全家發配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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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燁被絞死的當天,皇后阮文燕幽幽的從暈厥中醒來。
剛剛在法場上,她想撞柱自殺未成,被人拉下,看到在絞刑架上掙扎而死的丁燁時,直接暈了。
等她醒過來時,已經身處一間屋子裡,看起來不像是皇宮。
她正奇怪着,
突然,吱,門推開,走進來一個人。
定睛一看原來是丁毅。
丁燁出事也不過一個多月,丁毅已經滿頭白髮。
在丁燁出事之前,丁毅非常健壯,一根白頭髮都沒有。
阮文燕看到滿頭白髮的丁毅,內心一酸,眼淚止不住的滾出來,但下一刻,無盡的憤怒和悔恨涌上心頭。
“皇上還等什麼,不如賜臣妾一根白綾,你以爲臣妾還會活下去嗎?”
兒子死了,阮文燕活着再也沒有任何意義。
丁毅沒說什麼,緩緩往左一讓。
他身後走出一個身影,哭道:“娘。”
阮文燕身體一顫,擡頭看去,不是兒子丁燁是誰。
一剎間,她以爲自己在做夢,渾然不敢相信。
直到丁燁衝過來,撲通跪在她身前,母子倆抱在一起,同時大哭。
丁毅在兒女們慢慢長大之後,就一直讓錦衣衛在全國尋找和兒女們相似的人。
後世的國家元首們也喜歡找替身,因爲他們怕被剌殺。
丁毅沒有找自己的替身,他只是在想,或有這麼一天,可能會用到這些人。
錦衣衛也很快找到了和丁燁相似的人,然後就一直默默關注着他。
這傢伙運氣不好,居然喝酒打人,被判有罪。
錦衣衛順勢關入錦衣衛大牢。
這才關了兩年,丁燁果然出事了。
其實最後他們有兩個方桉,衛生部的趙理說行刑前給丁燁服麻藥,讓其麻醉,然後提前放下絞繩,只要時間掐的好,也不會死。
但路超和趙大山認爲這樣有風險,萬一時間沒掐好,真吊死了怎麼辦?
而且這樣連行刑官也要搞定,越多的人知道,越容易出問題。
最後他們選擇了用替身。
本來皇后不去挺好的,結果皇后一定要去現場看,還摟着痛哭,還好他們把替身弄啞了,而且當時替身披頭散髮,皇后又心慌意亂,沒有細看,不然真的會出錯。
所幸最終成功,丁毅救了兒子。
但丁燁,已經不能再留在大幹。
“燁兒要去大澳,以後我打算讓他去北美洲,以後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文燕吶,希望你能原諒朕--”丁毅說着,轉過身去,他不願意在兒子面前流下眼淚。
天下間哪有真的願意殺死自己兒子的父親。
可這樣的事情一旦敗露,他丁毅幾十年的努力會化成灰盡。
大幹帝國也可能轟然崩塌。
有那麼剎那間,他或許明白了,爲什麼後世某些改革那麼的艱難。
因爲太多的利益集團,包括親人家屬都不願意放棄這樣的特權。
以前他一直堅定的認爲自己的改革一定能成功,自從丁燁的事情發生後,且救下了丁燁,丁毅已經隱隱覺的,他最終可能會失敗。
丁燁和母親說了會話,回頭看到父親的背影。
丁毅背對着他,但他能感受到父親的悲傷,再看着丁毅滿頭的白髮,這都是這一個月內產生的白髮,丁燁就明白,父親心裡,多麼的重視自己。
“父親。”丁燁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他跪在丁毅身後,抽泣起來:“孩兒錯了。”
丁毅轉過身,輕輕撫着他的頭:“以後做事,一定要三思而行。”
“有些錯可以補救,但有些錯,可能永遠無法補救。”
丁燁痛哭失聲,抱着丁毅的腿,後悔不及。
當天他很衝動,殺人報名字,就想看看父親,你到底要王在法下,還是要兒子。
現在想想,真是蠢笨至極。
自己一時的衝動,不知害了多少人。
“以後父母不在你身邊,你只能全靠自己,不要再衝動,好好照顧家庭,照顧小花。”
“無論你將來到哪裡,都要永遠記着,你是我大幹的子民,中華漢人。”
“孩兒定當銘記父親教悔。”
說到最後,丁燁起身,後退,對着父母再次跪下,重重的磕頭,哭道:“孩兒不肖,不能伺奉父母左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五月十六日,天津港。
一艘巨大的新型的三級戰列艦上,向懷來,曹變蛟,丁燁並肩站在船頭。
三人看着大幹的方向,目光復雜。
向懷來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皮島看到丁毅時的情景,如今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看啥看。”曹變蛟嚷嚷道:“聽說墨西哥到處都是銀子,咱們去搶回來。”
三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向大幹京城方向跪下。
“皇上聖安。”向懷來三人大哭道。
向懷來和曹變蛟他們前往大澳的路上。
兵部查詢大澳的兵馬名冊,凡是跟過向懷來和曹變蛟的人統統調走。
還好那邊是廣西、廣東、大員,福建兵馬居多,雖然經過輪換,並沒有輪換到跟過向懷來和曹變蛟的兵馬。
三人到了大澳後,分別改名爲向問天,曹非凡,丁立。
此時大幹雖然立國八年,但王在法下,和大幹法典的籠罩範圍,還是以大幹國內爲主,大員還帶到一點。
更遠的呂宋,大澳,新馬省、安南等都和前明差不多,這些地方暫時是不可能搞什麼王在法下的。
三人到了先從中層做起,三年後,丁立爲總督,向問天和曹非凡爲當地總兵。
仁德九年,大幹在最後一戰中,大敗東籲皇朝和莫臥兒帝國聯軍,聯軍雖然有四十萬,但這時大幹裝備了一半的線膛槍,更替換了一半的線膛鋼炮。
雙方裝備完全不在一個層次,聯軍被碾壓式的擊敗。
莫臥兒帝國兵馬全線退守,東籲滅亡。
莫臥兒帝國的大敗和東籲的滅亡,終於引起薩法維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的關注。
兩大帝國經過商量後,決定與莫臥兒帝國一起聯手,全力對抗來自東方的大幹。
但大幹和以前一樣,打下東籲後並不急着往西再攻。
蒙古人也曾經打下更大的地盤,但是最後還是化成灰煙。
丁毅就是逐步蠶食,步步爲營,穩步推進。
仁德十年,大幹往東南亞移民二十萬。
仁德十一年,大幹往東南亞移民四十萬。
對於當地的反抗力量,則揮起屠刀,然後毀滅他們的文字,傳授漢語和漢字。
仁德十二年,大幹有了後裝線膛槍,和後裝線膛炮,基本達到後世19世紀的裝備威力,領先全世界兩個世紀。
仁德十二年,大幹第一條鐵軌火路通車,京城到天津港。
仁德十二年,大幹十萬軍隊攻入莫臥兒帝國。
莫臥兒帝國和奧斯曼帝國,薩法維帝國,當時亞歐大陸最強的三大帝國同時聯手。
但五十萬聯軍被一戰而破。
仁德十三年,大幹有了蒸汽船,可以進行大規模橫渡太平洋的遠航,去歐洲不用再繞好望角,同時可以攻略北美和南美洲。
仁德十三年,莫臥兒帝國滅亡,大幹移民五十萬。
仁德十五年,奧斯曼帝國滅亡,大幹移民五十萬。
仁德十八年,薩法維帝國滅亡,大幹移民一百萬。
幹人像蝗蟲似的,每攻佔一國,就大量移民。
整個亞洲和歐洲感覺到了恐懼。
仁德十九年,大幹人口破億。
從仁德三年六千八百萬到到十九年破億,僅用了十六年時間。
仁德二十年,朝廷下令,允許私人去殖民海外,所佔領土,歸私人所有。
仁德二十二年,大幹有了電報,火車通遍全國。
仁德三十年,大幹有了電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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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梭,時光不在。
“皇上,皇上。”柔和的低音,緩緩驚醒了丁毅。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滿頭白髮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溫和的笑着,擠着臉上很多皺紋。
“鍾顯,你也這麼老了?”丁毅咧嘴笑道。
“皇爺還是這麼年輕吶。”鍾顯陪着笑,眼睛隱隱有點發紅。
丁毅隨便看到自己的手,枯藁而佈滿皺紋,原來自己也老了。
“皇上,諸大臣們都來了。”鍾顯小聲道。
丁毅緩緩擡頭,居然發現自己就坐在皇極殿。
剛剛應該是上朝的時候睡着的。
下面滿朝的大臣們,很多人關懷的看着他,也有人似乎不以爲然。
如今是仁德三十五年。
丁毅已經七十歲,朝中的老臣們,退的退,死的死,像比他年紀大的張經,趙大山,李忠義等老兄弟先後死去。
“朕睡着了?慚愧,慚愧。”丁毅試着想站起來,但好像有點吃力,鍾顯趕緊上前,扶了他一把。
可鍾顯也老了,兩人是相互扶持着起身。
下面這會有人在說話,應該是首輔馬錫
現在大幹主要是內閣辦事,皇帝不上朝都沒事,所以丁毅睡着了,下面仍然在議事。
看到丁毅站起來,下面的諸臣們紛紛停下,剛剛有點爭吵,似乎在爭論什麼。
“皇上。”諸臣有人叫道。
丁毅舉目看去,沒一個以前的老臣。
原先所有內閣成員退休的退休,死的死。
有的人他居然一剎間想不到名字,看來有點老年癡呆。
“朕說幾句話。”丁毅緩緩道。
羣臣趕緊定睛看着他。
“朕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按大幹法典,當於七十歲退位。”
羣臣中很多人臉上露出喜色。
大幹法典中寫明瞭大幹皇帝七十歲要退位,但丁毅是開國皇帝,到了七十歲,還一直不出聲,大臣們也不敢問。
“皇上聖明。”馬錫這時趕緊叫了聲。
但大幹一直沒立太子,誰繼位呢?
“新皇帝的人選就在這大殿上。”
“來人,取雲梯。”
原來丁毅學滿清,把詔書早就放在大殿的牌匾後面。
衆人取下詔書,當衆打開。
“皇次子丁想,人品貴重,深肖朕躬---”
仁德三十五年,丁毅傳位於皇次子丁想,此時的丁想,也已經四十七歲,且皇帝的權力被大大削減。
讓出皇位之後,丁毅就搬出皇宮,直接去了大員。
大員總督是張經的長子張定,爲丁毅準備了一座山間別墅,用來養老。
丁毅妃子本就不多,這些年也幾乎全死了。
同行的除了鍾顯外,只有一個宮中老婦人,正是以前的女官首領素月。
六十歲左右的素月在大員照顧丁毅起居,大幹皇帝落魄之極。
有時候,丁毅晚上坐在院子裡,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心中有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
新皇帝年號宣文。
宣文二年,丁毅身體就不怎麼好了。
這天大員總督張定接到京城的一道密電,臉色很凝重。
他匆匆趕緊到丁毅的住所,拜見丁毅。
不料聽鍾顯說,丁毅身體很不好,需要休息。
張定看了看丁毅,欲言又止,然後想了想,突然跪下磕了個頭,準備退出去。
“張定。”丁毅緩緩睜開眼睛。
“臣在。”張定趕緊上前。
“你想說什麼,說罷。”丁毅笑道:“再不說,恐怕沒有機會了。”
同樣白髮蒼蒼的鐘顯趕緊用眼光示意他不要說算了。
張定靜靜站了片刻,低聲道:“京城來電,查到當年似乎有人幕後主使劉仁海上門對付皇長子和其夫人,因爲劉仁海知道他是皇長子的身份,故意爲之。”
房間裡一片安靜,丁毅臉上的表情變的扭曲起來。
張定小心的遞上一份電報。
鍾顯交到丁毅手上。
丁毅顫抖着手打開,仔細看了看,最後緊閉起眼睛,深深一個呼吸。
此時的眼淚,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他終於知道什麼叫有心無力了。
足足過了十幾秒鐘,丁毅勐的睜開眼睛,如同回光普照,整個人精神氣都不一樣。
“擬旨,大員孤懸海外,四周複雜,擬請內閣,總督當十年一換。”
“張定,你上前來,朕和你說幾句。”
這會丁毅剛下臺,還有點威嚴,還算太上皇,他直接擬旨,打破了原本四年一換的海外總督。
至於內閣給不給面子,那就看他的影響力,還有多少。
這之後,丁毅的身體每況愈下。
宣文三年秋,丁毅終於頂不住了。
在他彌留之際,突然聽到鍾顯和素月在叫他。
丁毅顫抖着睜開眼睛。
只見牀前跪了一排人,有男有女。
“快,叫爺爺、太爺爺---”丁燁和何小花拍了拍身邊的一堆兒女們。
男男女女十幾個,丁燁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女們又生了兒女。
“爺爺。太爺爺。”孩子們紛紛叫着。
丁燁跪在丁毅牀前,父子握着手,眼淚都止不住的流下來。
“曹去年去逝,向要過來看父親,孩兒看他年老體弱,沒讓他來。”
丁燁哭道:“大墨省已經盡歸我大幹,目前北美土着還在抵抗。”
“孩子們都很聽話,也都會說漢語,識漢字。”
“孩兒謹記父親的教誨,以法治國,王在法下。”
“父親放心,將來南北美洲,凡日月所照,必都是我漢土。”
“好,好,好--”丁毅連說幾個好字,好像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後他徹底說不出話了,只是不停的流眼淚。
然後一個個看過自己的後輩們。
沒一會,他的就感覺到十分的疲憊,眼前開始發黑,接着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面,曾經所有經歷過的事情,像走馬觀燈似的在他腦海中跳動着。
大興堡的第一把泥沙,逃出大興堡的路上,走進徐大堡的當天。
以前這些記憶早就慢慢被遺忘,而現在卻格外的清晰。
趙大山、張經、李忠義、宋飛,所有人的臉龐一個個重新出現在他腦海,很多人還是年輕時的模樣。
甚至他看到了松江徐氏那柔若無骨的身姿,耳邊也聽到了嬌聲綿綿的音律。
“原我大幹,千秋萬代--”丁毅心中想着。
隨着他最後的意念,眼前一陣黑暗,整個身體和意識好像沉淪進無盡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