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臣因爲被周正懟的半天沒說過話,聞言沉吟片刻,道:“思維敏捷,有膽魄,臨危不亂,是一個人才。”
黃臺吉自信一笑,道:“確實,不過明國朝廷不會用人,人才,遲早是本汗的。範卿,你再去勸勸。”
範文臣知道黃臺吉愛才,卻道:“大汗,我觀此人似對我大金有怨氣,恐難成。”
黃臺吉背起手,望着南方,笑容越多,更加自信,聲音溫厚如初,道:“不急,這次不成,還有下次。只要是人才,本汗也能三顧茅廬。”
範文臣見黃臺吉意已決,便道:“是,臣待會兒就去他們的客棧。”
黃臺吉笑了聲,目光悠遠的看着天空,心裡道‘本汗與明人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在山海關內看,是否風景一樣?’
濟爾哈朗本想勸黃臺吉殺了周正,畢竟周正提及了他們繞過山海關攻入明朝腹地的事,這個計劃,還只是他們幾個人口頭討論過,根本沒有定計!
一個能看破他們國運大計的人,怎麼能留!
但看着黃臺吉自信的笑容,濟爾哈朗便沒有說出口。
周正與黃維懷的馬車緩緩離開皇宮,一出宮門,馬車就停下來,外面的建虜人語氣相當不客氣的道:“下車吧,我們就不送你們了。”
黃維懷眉頭一皺,面有怒容,旋即深吸一口氣,與周正道:“走吧。”
說着,他起身下了馬車。
周正跟着下來,看着說話的人,已經換了一撥人。
那建虜人看着黃維懷與周正兩人冷哼一聲,拉着馬車轉身,又進了皇宮。
周正臉色如常,看着黃維懷道:“你還相信黃臺吉嗎?”
黃維懷居然露出笑容,瞥了眼周正,道:“信與不信有什麼重要,只要他不開戰,袁大人就有時間。”
周正搖頭,道:“黃臺吉不傻,不會給你們時間的。”
黃維懷對於周正的話不置可否,轉身向客棧方向走去。
周正深吐一口氣,罷了,反正他已有計劃,說這些無謂的話做什麼。
黃維懷一到客棧,就與一直在等着的衆人微帶笑容的沉聲道:“準備好東西,我們明天一早離開瀋陽,回京。”
“啊,真的嗎?”
一羣人大喜,還以爲要死在這裡,沒想到峰迴路轉,他們居然能回去了。
黃維懷點了下頭,徑直回房間。
總算完成了這件事,他心裡也是長鬆口氣。同時,回京之後,不止朝廷會讚許,有現在炙手可熱的袁崇煥的舉薦,他將能更進一步!
至於,黃臺吉要求的那些事,無非就是扯皮,拖延,他不傻,朝廷斷然是不會答應的!
周正回了房間,卻沒有絲毫放鬆。
從黃臺吉今天的做派來看,建虜高層顯然已經有了對明作戰的清晰規劃,歷史無意外的還是一樣進行。
周正沒有企圖阻止黃臺吉攻打寧遠,他要做的是保住東江鎮!
周正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明朝陷於黨爭,無暇多顧,建虜則有着清晰的戰略規劃,戰略的高低決定着成敗,他們十分有耐心,一步步的在走。
大明除了黨爭,還有腐敗,天災等引起的民亂,今年起就會越演越烈,如此情形下,大明如何能不亡國?
周正長吐一口氣,披衣坐起來,點上燈,拿出《神宗實錄》,開始翻看起來。
煩躁的時候,讀書最能靜心。
砰砰砰
周正還沒看多久,門外響起敲門聲,同時有小吏的聲音響起,道:“周御史,有人來拜訪你。”
周正一怔,他在瀋陽根本不認識什麼人,哪裡有人會來拜訪他?
周正放下書,打開門,就看到一身棉服,顯得十分臃腫肥胖,一臉笑容的範文臣站在門口。
範文臣笑着道:“周公子,深夜來訪,還望勿怪。”
周正對這個大漢奸一點好感欠奉,淡淡道:“範大人深夜拜訪,不知有何見教?”
隔着門,周正絲毫沒有請他進來的意思。
範文臣能清晰的感覺到周正對的厭惡,笑容不變的道:“有些事情,我想請教周公子,沒有惡意。”
小吏見周正堵在門口,察覺到了什麼,悄悄的退後走了。
周正拉扯了一下衣服,道:“不知道範大人要問什麼?周某明天還要趕路,還請長話短說。”
範文臣楞了下,他話都說到這裡,周正居然還堵着不讓他進門。
不過範文臣轉瞬就恢復如常,笑着道:“周公子,大汗是非常惜才之人,只要你願意投效,不管要求什麼,大汗都捨得。再說,大汗新立,正是缺人的時候,將來榮華富貴,位極人臣也未可說。”
周正聽的直反胃,道:“範大人,我有一則寓言故事,你願不願意聽?”
範文臣就怕周正不接話,接話就好辦多了,臉上笑容越多,道:“周公子請說。”
周正張口就道:“以前池塘裡有一羣青蛙,有一隻因爲遊的慢,掉了隊。他不想着努力游上去,而是後退跟一羣癩蛤蟆一起,這羣癩蛤蟆想要佔有青蛙的池塘,這隻青蛙就上趕着幫忙,還費盡心思的拉攏其他青蛙加入。”
範文臣哪裡聽不出周正這是在諷刺他,臉色微沉,剛要開口,周正打斷他,繼續說道:“但是青蛙就是青蛙,與癩蛤蟆爲伍太過扎眼,會讓那些癩蛤蟆不舒服,他也擔心癩蛤蟆會排擠他,於是,他就讓身上長滿了毒瘤,變得無比醜陋,混跡在癩蛤蟆之中,竟然十分相似,難以分辨。範大人,你讀書多,你告訴我,這隻青蛙還是青蛙嗎?是癩蛤蟆嗎?他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到底是爲了什麼?”
範文臣之前就被周正懟了一通,現在周正又用這個寓言指桑罵槐,罵他是人不人鬼不鬼,哪怕是佛陀也要動怒!
範文臣神色陰沉,卻又強行按耐住,臉上擠出難看的微笑,道:“終究是太年輕,日後你就會明白,聖人教的不能當飯吃,你更會知道,明廷不是一個值得報效的地方。大汗說了,他永遠爲你留一個位置,歡迎你隨時來。”
“範大人勸我良禽擇木而棲,我也勸大人迷途知返,回頭是岸,莫要讓祖宗蒙羞,後代恥於見人。”周正淡淡的道。
範文臣看着周正的神色,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一臉可惜之色。
周正神色平靜,平靜的沒有一點表情。
對於這樣的人,任何表情都是浪費。
範文臣見周正冥頑不靈,欲言又止,片刻道:“罷了,話我已帶到,希望你有明白的一日。”
說着,他就轉過身,邁步離去。
他還沒有轉身完,嘭的一聲,周正已經關上了門。
範文臣被嚇了一個激靈,旋即失笑的搖頭,伸手阻止身邊欲發怒的下人,道:“回去吧。”
下人一臉憤恨,不甘的將伸出去的腳又縮回來。
範文臣向門外走,肥胖的臉上有一些異樣之色。
這些年遇到不知道多少指責他的人,他們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與目的,但身後這個少年人似乎並沒有,只是單純的厭惡。
‘單純嗎?’
範文臣心裡自語,旋即曬然一笑,他要是這麼容易說動,又何必跑到這東北的苦寒之地來。
那些人,真是,可笑!
範文臣走出客棧的門,擡頭看了黑漆漆的天色,準備上馬車,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人騎馬飛奔過來,一躍而下,走近範文臣低聲道:“範大人,大汗急招你入宮,現在就去!”
範文臣認識這個人,是黃臺吉貼身親衛,立即神色微變,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來人神色焦急,道:“邊走變說吧。”
範文臣明白了,事關重大,連忙上車,道:“快,去宮裡。”
客棧外,響起急切的馬嘶吼聲,一陣亂響後,飛速回歸平靜。
黃維懷這纔打開房門,看了眼外面,走向周正的房間。
周正剛躺下就又聽到敲門聲,聽着敲門聲都能判斷是誰,只好起身打開門。
“離他們遠一些,都是些背宗棄祖之人,再無廉恥可言,無需勸說什麼。”黃維懷道。顯然,他將周正與範文臣的對話都聽在了耳朵裡。
雖然周正屢屢與他爲難,但對於周正的忠義之心,他十分佩服,心裡有些欣賞周正了。
周正哪知道黃維懷居然還起了欣賞之心,淡淡道:“早點睡吧。”
黃維懷感覺不出這種這句話裡的趕人意味,正色道:“嗯,明天一早我們就上路,你也好好收拾。”
周正眨了眨眼,黃維懷還是第一次這麼好聲好氣與他說話。
不過周正也懶得多想,關上門,再次躺到牀上,腦子裡依舊不停,胡思亂想。
黃臺吉等人肯定有了各種打算,範文臣這樣的人日後還會不斷增加,袁崇煥會不會有所警覺,改變?李嘯濱等人能不能完成他的計劃?他的計劃施展了,能不能起到預想的作用?
在種種思緒紛紛擾擾的時候,範文臣終於趕到皇宮,進入黃臺吉寢宮的偏殿。
範文臣匆匆趕來,就看到濟爾哈朗,圖扎禮在座,剛要行禮,圖扎禮就向黃臺吉,神色有些驚慌的道:“大汗,真是三貝勒傳出來的?”
濟爾哈朗冷哼一聲,道:“不是他還有誰!”
範文臣聽着,反而冷靜下來,站在原地,沉吟不斷。
努爾哈赤時代有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黃臺吉,莽古爾泰排行第三,故被稱爲三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