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曹於汴的話,曹思誠微微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我擔心的是……壓不住。周徵雲你應該知道,這個年輕人向來無所顧忌,有什麼說什麼,我們壓他的奏本,只怕明天一早另一封就直接出現通政使司,甚至是內閣,說不定,還會將我們也給彈劾了。”
曹於汴擡頭看向曹思誠,道:“你說,他會不會是藉着你我的勢,想要渾水摸魚,既邀名又撈取好處?”
曹思誠這麼想過,卻是搖了搖頭,道:“他前幾次在朝堂上就無懼無畏,絲毫不在意前程,得罪了能得罪的所有人,不像是邀功邀名的人。”
曹於汴聽着他的話,道:“崔呈秀逼迫的越來越急,我們得儘早辭官,周徵雲這一摻和,我們怕是沒這麼容易脫身了。”
這也是曹思誠所擔心的,道:“周徵雲畢竟是我們都察院的人,如果崔呈秀等人認爲是我二人主使,那這個黑鍋,就要由我們來背了。”
曹於汴神色微沉,道:“嗯,我還擔心,皇上會怎麼看。”
曹思誠神色凝重,輕輕點頭。
他們之所以跳出來叛離閹黨,其實是天啓的暗示,都察院是制衡朝局強有力的機構,尤其是大部分言官在這裡。
被迫辭官,是因爲閹黨太強大,不得不辭。
周正這道彈劾閹黨的奏本上去,皇帝怎麼看呢?
是他們二曹的授意,不知輕重,在這個時候還擾亂朝局?還是他們戀棧權位不肯走?
這道奏本,怎麼看都是個麻煩!
曹於汴看着曹思誠,道:“我去找周徵雲談談,讓他不得上這道奏本,如果他實在不從,我就將他關在司獄司,等塵埃落定了再放出來。”
曹思誠雙眼一亮,道:“這是個辦法,就這麼辦。”
曹於汴將周正這道奏本揣懷裡,道:“我這就去。”
曹思誠又道:“溫和一點。”
曹於汴應了一聲,大步離開曹思誠班房。
曹思誠解決了這件事,臉上再次露出溫厚的長者笑容,伸手摸着身下的椅子,輕聲自語道:“我很快就會回來,以後,給你挪個更好,更高的地方。”
周正並不知道都察院的二曹爲了阻止他這道奏本,居然還想關押他,這會兒他正在城北的一個不起眼的院子裡。
他坐在椅子上,身旁站着孟賀州等錦衣暗衛。
他們身前跪着三個人,戶部的洪起用,漕運的趙赫勤,工部的秦禮。
這三人位置都很低,要麼是主事,要麼就是類似於主事,跑腿打雜的。
但就是這樣的人才越不能小看,往往他們纔是掌握最核心事情,知道最多的人。
這三人是被陶冉抓到了刑部,而後被秘密送給了周正。
三人在刑部還好,沒人審問,也沒人救,因爲沒人知道他們被刑部抓了。
現在看着面前坐着的周正,他們不認識,相互對視一眼,神情愣愣,不明所以。
洪起用是戶部主事,他看着周正,小心翼翼的道:“這位大人,不知你抓我們來所謂何事?”
他看得出,周正是做官的,周正身後的人,也不是尋常人。
周正伸手指了不遠處三張桌子,道:“那裡有筆墨,洪起用,你將關於戶部撥給四川剿匪的餉銀前後出入給我寫清楚。趙赫勤,你將上半年漕運稅銀拖欠寫清楚。秦禮,你將工部去年賑災錢糧的用處寫清楚。”
秦禮臉角瘦的像只老鼠,神色突緊,盯着周正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周正豎起右手,兩個手指頭動了動。
有兩個暗衛拖出一大堆刑具,就擺在三人身前。
周正神色淡淡,道:“我相信你們都不是什麼硬骨頭,會老實寫的。我今天晚上就要。你們三人的交集很多,我還能去核驗,你們要是騙我,我保你們不死,天天讓你們嚐嚐這些大刑的滋味。”
洪起用看着這些刑具,臉色一變,看着周正緊張的道:“這位大人,你要什麼?要銀子,你說個數,只要你肯放了我,多少銀子隨你說。”
周正懶得多說,站起來,與孟賀州道:“審訊你比我懂,讓他們老實招供,我有用。”
孟賀州看着三人,不屑的道:“用不着晚上,我保證一個時辰他們就會寫好你想要的的,而且都是真的。”
周正一笑,邁步出去,他可不想看到血腥場景。
周正在院子裡,看着頭頂的大太陽,有些刺眼,站到一棵樹下。
沒用半個時辰,孟賀州走出來,道:“招了一些,後面還在寫,你先看看這個,對了,他們還供出了三本賬簿,我派人去取了。”
周正一點都不意外,哪那麼多鐵骨錚錚的人。
周正信手翻着,果然都是骯髒事,周正所關心的,他們貪腐,截留,剋扣朝廷發出的賑災錢糧,官員俸祿,軍餉等等,都清清楚楚的寫了出來。
其中還有各級官吏的分賬,一個個人名,官職,白紙黑字的寫的明明白白。
周正看了一陣,微笑道:“嗯,取到了送給我,還有,注意保密。”
審訊的時候孟賀州就在一旁,小蝦米他不瞭解,但有幾個大人物的名字還是認識的,他道:“好,我知道。”
周正嗯了聲,沒有多說,徑直離開。
在周正從這個小院悄悄的離開時候,朝廷裡的風波越演越烈。
吏部尚書房壯麗辭官得到批准,剛剛調任工部尚書沒幾天的崔呈秀擬調任吏部尚書,剛剛調任戶部尚書的周應秋則擬調任刑部尚書,令人矚目的是大理寺卿吳淳夫,擬調任工部尚書。
這個吳淳夫,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從賦閒的七品知縣,升到了二品大員的六部堂官!
如果都察院的二曹再辭官,六部與都察院組成的所謂的七卿,又得再次洗牌。
時間,不過區區十天!
周正得到消息也只是暗自搖頭,在長安街上買了盒糕點就準備回府。
剛離開長安街,有三個壯漢圍住了周正,這三人後面出來一個面容冷峻,雙眼如毒蛇的半百老者。
“周徵雲?”老者聲音冷漠的道。
周正右手放在後面,示意跟着的人別動,他探頭向不遠處一個轎子看去,淡淡道:“尊府哪位?”
“姓崔。”老者道。
周正立時想明白是誰了,眼神警惕,神色如常的道:“有何貴幹?”
“請。”老者沒有廢話,一側身道。
周正看着不遠處的轎子,再次給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邁步向前走去。
來到近前,轎子裡很安靜,沒有一點動靜,周正頓了頓,擡起手,道:“下官見過催大人。”
裡面的人輕咳一聲,半百老者彎腰,掀起轎簾。
崔呈秀很瘦,臉上有儒雅色,也略顯得嚴肅,刻薄。
他看着周正,道:“二曹即將辭官,我保證我們回不來。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條,全家發配遼東,永不敘用。第二條,檢舉二曹,明年,我保你父做鳳陽府知府,三年內,升任應天巡撫,五年一省布政使。”
崔呈秀這個條件可以說是非常的好,一般人早就點頭答應了。
一省布政使,那是封疆大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將來更是不可限量,位列朝班也未可知。
但是,周正知道,完蛋的不只是二曹,眼前這位催大人是處決的下場!
周正聽着崔呈秀的話,非但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欣喜異常,只是微微一笑,臉上有種放鬆的表情。
“大人厚愛,我們家周家世代清貴,從不爲官場富貴折腰。”周正道。
崔呈秀看着周正,面無表情的道:“你就一點都不怕我?”
‘廢話,你都說是流放了,又不殺我,我還怕你個球!你今天流放我,我還沒出京就赦免了,還憑白得了一份清名,我謝謝你還來不及,怕你做什麼?’
周正微笑,道:“下官行事從心,不爲其他。”
崔呈秀看了周正一眼,道:“那你回去收拾東西吧。”
崔呈秀說完,半百老者就放下轎簾。
轎伕很快就擡起來,從周正身旁穿過,不急不緩的離開。
周正看着崔呈秀的轎子,四周看了眼,有些可惜,若是有人看到,或許將來還能演變成一段‘御史拒尚書’的佳話。
周正暗感可惜,渾身輕鬆的笑着離開。
結果還沒走多遠,又被攔住。
“曹大人在茶樓上等你。”一個小吏站在周正身前,指着身側的茶樓說道。
都察院有兩個曹大人,周正不知道是哪一位,想了想,點頭,轉身進了茶樓。
二樓是空的,只有一個人坐在那,神色平靜,目中威嚴色。
右都御史,曹於汴。
周正自然認識,心裡思索着他的來意,上前擡手道:“下官見過大人。”
曹於汴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周正是監察御史,這也算是自家人了。
曹於汴淡淡看了周正一眼,將桌上的奏本推過去,道:“你寫的?”
周正的奏本,他自然認識,神色不動,道:“是。”
曹於汴以上官的語氣,道:“拿回去重寫,只彈劾崔呈秀,其他人的,不要碰。”
這個在周正預料之中,故作沉吟一陣,道:“大人,下官恕難從命。”
曹於汴面色一沉,道:“我可以剝奪你上奏的資格!”
周正眉頭一挑,這還真是。
又故作沉默一陣,周正道:“大人,下官聽說你要辭官了,何必還理會朝堂上的事。”
曹於汴心裡暗罵,你這道奏本上去,我還走得了嗎?本來辭官就行,你卻非要送我進大牢!
心裡再不爽,曹於汴面上還是擺着威嚴色,道:“你這道奏本不能上去,重新寫一份。如果你覺得不夠,可以多加兩個人名,不能如此之多。”
周正這道奏本,幾乎將滿朝文武都列爲閹黨,這還得了,那些大人們的怒火能燒了整個都察院!
周正想了想,以一種請示的表情,道:“那,加個田爾耕?”
曹於汴想都沒想,道:“可以。”
不管周正加誰,只要不是這麼大規模的攻擊都好說,哪個御史不是動不動彈劾朝廷大員,哪個大員沒有幾十道,甚至上百道彈劾奏本?
曹於汴想都沒想,周正臉上卻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