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古稱上郡,位於陝西省的最北部,東臨黃河,與山西省隔河相望,西連寧夏甘肅,南接延安,北邊與韃靼鄂爾多斯部所佔領的河套平原接壤,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明初時期,榆林鎮還不叫榆林鎮,而是叫延綏鎮,後來永樂年間在雄石峽一帶建榆林寨,始有榆林之名,成化年間又沿長城一帶置榆林衛,治所便設在榆林寨,後來延綏總兵也移治榆林寨,自始榆林便成爲延綏鎮的軍事行政和中心。
榆林的地貌是以沙漠和黃土丘陵爲主,風沙很大,只適合種植榆樹和柳樹,因而得名榆林。
八月底的榆林風沙更盛了,在凜烈的西白風吹刷這下,但見風沙漠漠,入目皆是一片昏黃,能見度很低。約莫中午時份,一騎快馬由北往南,冒着風沙馳至榆林城下,守關的士兵驗證身份後放行,馬上騎士隨即策馬直奔總兵府。
馬上騎士在總兵府門前滾鞍下馬,摘掉面罩抖落身上的沙塵,便直入總兵府,並且高叫:“急報!”
榆林總兵叫秦城,約莫四十許歲,身材高大,黑黑實實的,看上去頗有幾份勇武,喝道:“何事?”
那名斥侯大聲稟報道:“稟總兵大人,韃子鄂爾多斯部的首領麥力艮濟農已死,如今鄂爾多斯部已被土默特部首領俺答接管了。”
秦城愕了一下,沉聲問道:“消息可靠?”
“絕對可靠,俺答已經發喪了。”斥侯大聲道。
秦城一雙濃眉頓時皺了起來,雖然麥力艮濟農掛了,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爲鄂爾多斯部被俺答接管了,而俺答此人比他哥麥力艮更加強橫,且更具侵略性,是頭兇狠的野狼,不容小瞧,這傢伙現在接管了鄂爾多斯,實力暴增,對榆林鎮,對大明來說都不是好事。
“麥力艮濟農才三十出頭,正值壯年,是怎麼嗝屁的?”秦城好奇地追問道。
斥侯答道:“俺答對外公開的說辭是不慎墜馬,摔斷了脖子所致,但是根據當地牧民私下的傳言,似乎是神機營幹的。據說麥力艮率五千騎與神機營兩千騎激戰於黃河邊上,不幸被神機營的火炮擊中墜馬,最後不治身亡。”
秦城不由眼前一亮,沉聲道:“本總兵反而覺得傳言的可信度更高,估計俺答也是爲了挽回面子纔對外說謊掩飾的。難怪前段時間韃子頻繁調兵,幾乎出動了所有兵力。哈哈,如果真是這樣,那神機營真他瑪的神了,區區兩千人便搞得韃子天翻地覆的。”
那名斥侯也露出神往之色道:“神機營兩千騎奇襲摧毀了板升城,一路從豐州川殺過黃河,又以兩千對五千,殺得韃子騎兵落花流水,並重傷麥力艮濟農,簡直帥炸了。”
秦城嘆了口氣道:“可惜他們最終沒能突圍來到咱們榆林,要不然本總兵定與這羣披肝瀝膽的神機營弟兄痛飲一翻。”
斥侯笑道:“總兵大人未必沒有機會!”
秦城聞言先是愕了一下,繼而喜道:“可是有神機營的消息?”
斥侯點頭道:“神機營應該沒有被韃子剿滅,極有可能是躲進了大青山,因爲韃子在大青山周圍佈置了重兵把守,還派出了小股部隊進山搜索,動作頻頻。可惜大青山外圍都是韃子的探馬,咱們的弟兄不敢靠得太近。”
秦城聞言既憂且喜,喜的自然是神機營在韃子十幾萬大軍的圍追堵截之下,竟然還能北渡黃河遁入大青山,而憂的是,眼下已經是八月末了,寒冬馬上就要到來,北地苦寒,缺衣少食的神機營能挺過來嗎?
不過不管怎麼說,神機營沒有被韃子覆滅,這終究是件好事。當下秦城立即派人把麥力艮濟農已死,還有神機營可能遁入大青山的消息加急報往京城,同時提醒大同和宣府做好準備,提防韃子大舉報復。
畢竟神機營這次算是把俺答惹毛了,俺答如今接管了鄂爾多斯,實力暴增近倍,一旦後方穩定下來,出兵南下找場子是很大概率的事。
不得不說,榆林總兵秦城的判斷極爲正確,就在他的那封八百里加急剛剛送出之時,遠在數百里外的鄂爾多斯汗帳中,俺答正在召集麾下諸將,商討發兵攻打大明。
俺答是個驕傲的人,這次被兩千神機營在眼皮底下摧毀了板升城,對他來簡直就是畢生奇恥大辱,試問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更何況,神機營竟然殺死了他大哥麥力艮,此仇豈能不報?
另外,俺答剛接管了鄂爾多斯部,雖然通過血腥手段暫時把他大哥麾下的將領給鎮壓住了,但要獲得這些人的認何,最好的辦法還是出兵大明,一來給大哥復仇師出有名,還能通過勝利來提升自己的威望,讓這些驕兵悍將徹底馴服。
此刻,俺答的汗帳中,一衆將領都到齊了,左手則站的是俺答原土默特部的嫡系將領,右手側是鄂爾多斯部的將領,刺頭都被俺答清除了,剩下的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表面都臣服了俺答。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兩部落的人馬加起來,如今俺答麾下共有十六萬馬兵,正是兵強馬壯。
“本汗欲出兵南下伐明,爲大哥報復雪恨,爾等同不同意?”俺答目光如電地掃視衆將。
正所謂同仇敵愾,自然沒人反對,諸將轟然應諾,於是俺答正式下令發兵攻明。來而不往非禮也,俺答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個突襲,打大明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俺答這次沒有大張旗鼓,而是暗暗調動兵馬,密鑼緊鼓地準備着,而他的“秘密武器”已經派出去了,如果順利的話,一定能給大明以沉重的打擊,甚至一舉顛覆大明朝。
俺答的“秘密武器”就是趙全!
此時,趙全就在大同府城,大馬金刀地坐在新任大同總兵張寅的面前。
“恭喜李師伯,賀喜李師伯,這麼快就坐上大同總兵之位了,嘉靖那小子還真是慧眼識人啊,何喜可賀!”趙全語氣揶揄地道。
張寅不以爲意,捋着頜下的長鬚惋惜地道:“聽說板升城被兩千神機營摧毀了,可惜了趙師侄幾年間的心血,一夜之間付儲東流,師伯我委實爲趙師侄你感到可惜啊!”
趙全眼皮急跳了幾下,尖刀眉稍揚起,淡然道:“小意思罷了,大丈夫立於世,千金散盡還復來,沒什麼好可惜的。噢對了,忘了告知李師伯,韃靼右翼濟農麥力艮已死,如今俺答已經接管了鄂爾多斯部。”
張寅聞言不由爲之動容,脫口道:“麥力艮濟農是怎麼死的?”
趙全哂然道:“這位也是個短命鬼,率五千鐵騎遇上了兩千騎東竄西逃的神機營,竟然被神機營的火炮擊中重傷,不治身亡了。”
“原來如此!”張寅不由恍然大悟,難怪那天俺答親率數萬大軍攻打殺胡口,最後竟然試射了兩發回回炮就匆匆撤退,原來竟是麥力艮被神機營幹死了,這兩千神機營也牛、逼大了吧。
“那……兩千神機營被你們剿滅了吧!”張寅隨口問道。
趙全也不隱瞞,淡道:“讓他們僥倖逃進大青山中,不過遲早也是死路一條,待大雪封山,不餓死也得凍死,不足爲患!”
張寅面色變幻不定,如今俺答接管了鄂爾多斯部,實力大增,難怪趙全這小子底氣十足。
“趙師侄這次所來何事?”張寅不動聲色地道。
趙全淡然一笑:“聽說李師伯升任大同總兵,師侄特來道賀,順便請李師伯幫個忙。”
張寅心裡咯噔一下,警惕地道:“趙師侄客氣了,能幫得上忙的話,自然沒問題。”
“俺答欲南下伐明覆仇,到時麻煩李師伯打開殺胡口關城放行即可。”趙全神態悠然地道。
張寅面色一沉,打開殺胡口關城放行韃靼大軍南下,那自己這個大同總兵也不用當了,敢情趙全這小了今日是來勸自己開城投降的。
“趙師侄,這個忙太大了,恕師伯我無能爲力!”張寅黑着臉答道,他還打算在大同總兵的位置上經營幾年,慢慢培植自己的嫡系呢。
趙全顯然看透了張寅的企圖,哂笑道:“小侄不怕直言吧,即使讓李師伯控制了大同的數萬邊軍。就這麼點人馬,要撼動大明的根基,很難,要顛覆大明,入主江山更是癡心妄想。
如今俺答坐擁二十萬鐵騎,只要李師伯開關放行,韃靼大軍定能勢如破竹殺至大明京城,一舉覆沒大明政權,到時大明江山豈不是唾手可得乎?李師伯可必舍近而求遠呢?”
張寅不由心中冷笑,暗道,你小子就這點水平還想忽悠老子,俺答就是一野狼,吃進嘴裡的肉你還想他能吐出來不成,一旦俺答攻陷了京城,大明江山還輪得到老子染指?
“趙全,你小子怕不是鬼迷心竅了吧,小心驅虎吞狼,最後什麼都沒撈到!”旁邊的李大禮冷笑提醒道。
趙全哂笑道:“韃靼統共才那麼點人,想佔領大明根本不可能,他們所圖的不過是財貨罷了,吃飽了自然就會退去,中原江山終歸是咱們漢人來坐。”
張寅目光一閃,開玩笑般道:“誰坐?是你坐,還是我我?”
趙全傲然道:“自然是小侄我!”
李大禮當即冷笑一笑,不屑地嘲諷道:“大言不慚,板升城被毀,你座下的教衆都差不多死光光了吧,皇位就算給你坐,坐得穩嗎?”
“有俺答支持我,這就夠了!”趙全悠然地道。
李大禮頓時語塞,張寅瞳孔一縮,冷道:“既然如此,我爲何要助你,白給別人做嫁衣裳!”
趙全正容道:“自然不會讓李師伯你白幫忙的,只要師侄我坐了江山,封你一個異姓王如何?”
張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要是我不答應呢?”
趙全聳了聳肩道:“那天下人都會知道你張寅就是李福達,李福達乃彌勒教首,自然就不能再擔心大同總兵了,不僅當不成大同總兵,還得趕緊腳底下抹滑,隱姓埋名以保命。”
張寅哂笑道:“張寅家世清白,連錦衣衛都調查不出名堂來,你以爲隨便散播謠言,朝廷就信了?”
趙全尖刀眉一揚:“那便儘管試試好了。”說完便站了起來。
李大禮身形一閃便截斷了趙全的後路,冷笑道:“趙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我們這裡是菜市場。”
趙全雙手驀地變成黑色,淡道:“咋的,想動手,你還不夠資格!”
李大禮大怒,正欲出手,卻被他老子喝住了:“大禮,不得對趙師侄無禮!”
李大禮冷哼一聲退開,趙全雙手的黑氣也隨即退去。張寅捋須淡笑道:“趙師侄何必動氣,坐下再聊聊如何?”
趙全重新坐下,不過瞧那坐姿的架勢,顯然在蓄勢提防着,而對李福達,趙全還不敢託大!
張寅也不以爲意,自顧自重新斟了杯茶,又給趙全滿上,這才淡淡地道:“合作可以,但是山西、陝西和河南必須歸我。”
趙全目光一閃,衡量了片刻,點頭道:“沒問題,歸你!”
張寅哈哈笑道:“趙師侄果然爽快,那就一言爲定了。”
趙全心中冷笑,想割地爲王,那得看你有沒有本事把這些地方打下來了,山西、河南、陝西都是明軍重點佈防的地方,衛所軍遍地都是。
接下來,雙方又密議了一個時辰,終於敲定了各項細節,約定在九月初八這天發動。
張寅喝了口茶提醒道:“趙師侄,徐晉是個厲害人物,不得不防,若是有他鎮守京城,俺答未必能攻下。”
旁邊的李大禮插嘴道:“爹,徐晉如今自身難保,說不定很快就要被嘉靖小兒砍掉腦袋了,還怕他作甚?”
張寅搖頭道:“以嘉靖對徐晉的寵信,這次未必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趙全目光一閃,陰笑道:“那我便再加一把火,保證嘉靖帝必斬徐晉。”
張寅和李大禮父子對視一眼,後者忍不住問道:“火從何來?”
“薛冰馨實乃安化王朱寘鐇之女,真名叫朱婷鈺,她還有一個白癡弟弟叫朱鈶鈺,乃同父異母所生。”趙全淡淡地道。
張寅和李大禮不由露出震驚之色,原來那個薛冰馨竟是反王之女啊!
正德五年,安化王在甘肅慶陽縣發動叛亂,朝廷立即派楊一清總制軍務,太監張永爲監軍,發兵平亂,結果朝廷大軍未到,安化王就十分窩囊地被本地的守將活捉了,最後全家被處死,滿門抄斬,沒想到竟然還有兩條漏網之漁啊!
這時,趙全又淡道:“薛冰馨是安化王與一胡姬所生,當初我師傅把她救下,本來是想借助她的血統身份大做文章的,可惜……這賤人竟然喜歡上徐晉這個小白,還給他生了兒子!”
趙全屢屢在徐晉手底下吃虧,恨極了徐晉,此刻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都是怨毒!
張寅和李大禮父子對視一眼,這條消息勁爆啊,一旦傳到嘉靖帝那裡,看來徐晉還真的死定了!
趙全眼中的怨毒片刻之後才斂去,站起來冷道:“百花爭發我不發,我花開後百花殺,九月初八,李師伯記得要打開殺胡口的城門,否則俺答的二十萬鐵騎將踏平玉右城,到時玉石俱焚,得不償失!”
趙全這句話顯然有威脅的成份,張寅和李大禮都不由面色微沉。
“告辭!”趙全說着拱了拱手,昂然走出了大廳。
趙全一走,李大禮便悻悻地道:“哼,趙全這小子未免太猖狂了,爹爲何要答應他,就他也配坐皇位,哼!”
張寅捋須淡然一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誰知最後竟讓劉季(漢高祖劉邦原名)這個小癟三坐了江山。嘿嘿,趙全想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他。
一旦韃子攻陷京城,殺了嘉靖帝,大明的江山必然大亂,到時天下羣雄並起,趙全想安坐穩江山,嘿嘿,難!”
李大禮眼前一亮,脫口道:“到時咱們搶據關中,再徐圖大業,爹此計甚高,此計甚高啊!”
張寅不由哈哈大笑,趙全以爲有韃子撐腰就能坐穩江山,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到時他趙全佔據京城,必然成爲衆矢之,自己則待在關中發展勢力,待時機成熟再一舉奪得天下,當初秦始皇能統一六國,何嘗不是佔據了關中地利。
關中是指四關之內,即東潼關、西散關、南武關、北蕭關,四關之內的地盤包括西安、寶雞、咸陽、渭南、銅川、楊凌一帶。
關中南倚秦嶺山脈,渭河從中穿過,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四面都有天然的地形屏障,易守難攻,從戰國時起就有“四塞之國”的說法,所以漢代張良曾經以“金城千里”來概括關中的優勢,勸說劉邦定都關中。
此時張寅明顯也是在打關中的主意,可惜,現在的大明不是秦末亂世,張寅想拿下關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