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夏薇-孤行
沈清歌緩步行來，她目光凌厲，薄脣微顫，周身寒意，比之白頭山上的大雪也毫不遜色，隨着她的靠近，周遭溫度彷彿也急劇下降。
她凝視夏薇，寒眸中盡是質問之意：“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的很清楚了。”夏薇面色不改，“我是在爲正義而戰！”
“正義？”沈清歌黛眉緊皺，顯得難以置信，“你剛剛殺了一羣無辜的人，這也能算是正義嗎？”
“你覺得他們無辜？我覺得他們罪有應得！”夏薇脊背微弓，言語間毫不退讓，“面對不公之事，他們無動於衷，麻木不仁，正是因爲有了他們，邪惡纔有了滋生的土壤！我殺他們，難道不是在替天行道嗎？”
沈清歌被她的話語嗆到，又問：“既然你說他們不對，那你希望他們怎麼做？”
“怎麼做？當然是挺身而出，對抗邪惡，與不公之事涇渭分明！”
沈清歌搖頭：“你說的倒是輕鬆，他們中，許多人壓根不是修行者，那趙平雖然連你一招都擋不住，但畢竟有着四階無常境修爲，這些人若是膽敢反抗，下場唯有死路一條。”
“那又如何？每個人都會死，但不是每個人都真正活過。難道因爲實力不濟，就要甘於怯懦嗎？就算是死，也應與邪惡勢不兩立，從他們選擇與邪惡同流合污之際，便已罪大惡極！”夏薇駁斥道。
沈清歌看了她一眼：“每個人都會死……這句話，你是從哪聽來的？”
夏薇如實回答：“師父告訴我的。”
“是嗎……這句話，乃是西牛賀洲經書上的諺語，意在告訴人們珍稀生命，而不是徒然浪費，伱完全誤解了它的意思。”沈清歌薄脣輕啓，“想想阿桀，如果他知道，你做了這樣的事情，他會爲你驕傲嗎？”
聽沈清歌提起葉桀，夏薇頓時激動起來，雙拳緊緊攥起：“當然！師父讓我爲公道與正義而戰，我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沈清歌長嘆一聲，夏薇那顆熾熱的心臟，與這個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那份崇高的正義感，讓她痛恨一切與邪惡有關的事情，又道：
“夏薇，你可知，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世上絕大多數人沒有那麼正義，也沒有那麼邪惡，他們只是待在中間，你不能把他們一棍子打死，你應該更加仁慈……”
“仁慈？我不要仁慈，我只要公道！待我成仙之際，我定要肅清這個骯髒的世界，凡是與邪惡有牽連者都難逃一死，我要親手將他們碎屍萬段，還人間一個郎朗太平！”
夏薇銀牙緊咬，口中發出一聲怒吼，吼聲如平地炸響的驚雷，在天邊迴盪不絕，渾身上下靈力如潮，捲起層層氣浪。
瑩瑩紫光，將夏薇的嬌軀繚繞，光華流轉，如同輕煙般遊曳不息，光暈之中，她的面貌肅穆非凡，她眼眸微閉，面容聖潔尊貴，宛若從天界降臨的仙尊。
隨着夏薇徐徐睜眼，那份美好與祥和被徹底打破，眼瞳中泛起熾烈光芒，她目光如電，卻難掩心底的悲愴與狂怒，她的眼神耀眼而熾熱，像是在詰問世上的一切不公。
怒吼落下，夏薇只覺內心暢快無比，感悟化作強勁的力量，向困擾着她的瓶頸發起衝擊，周身氣息驟然攀升，回過神來，已經突破至五階封仙境！
“那股氣息，難道說……”
“夏薇她，突破至五階封仙境了……”
夏薇身上的氣息變化，自然瞞不過周圍的家人，她們紛紛將夏薇的破境看在眼裡。
換成以往，家人們恐怕早就上前道喜，慶祝這美好時刻，只是現在，她們還沉浸在夏薇的話語之中，久久沒回過神來。
“哎……”
沈清歌長嘆一聲，夏薇的倔強，乃至偏執，深深出乎了她的預料。
夏薇纖瘦柔弱的身軀中，隱藏着一顆極度強硬的內心，她一意孤行，誰的話都不聽，一旦她認準了什麼事，更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比最硬的樹疙瘩，最韌的牛肉筋，還要更加難纏。
夏薇行事如此偏激，爲了伸張正義，不惜殺死手無寸鐵的無辜者，倘若有朝一日，真的登臨仙位，怕是將掀起席捲三界的腥風血雨，到時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一旁，李飛蛾還在思考夏薇話語中的內容，面露困惑之色，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只好拉住身邊的南靈鶴，問道：“鶴姐姐，你認爲是夏薇對的嗎？”
南靈鶴歪了歪頭，李飛蛾問她，可算是問對人了：“也許對，也許不對。”
“那到底對不對啊？”李飛蛾睜大了眼。
“我也不知道。”南靈鶴撓了撓頭，不禁想起了一個人，“要是桀哥在這裡就好了，他一定知道答案。”
聽南靈鶴提起葉桀，沈清歌也露出幾分追憶之色。
如果說有誰能說服夏薇，那人一定非葉桀莫屬。夏薇不聽任何人的話，唯獨葉桀的話，能夠深入她的內心，比任何仙丹妙藥還好使，在葉桀面前，她永遠都是那位乖巧的少女。
只可惜，葉桀早已不在，他在決戰神龍之際，燃盡了靈魂中的最後一絲力量，在衆人面前煙消雲散。
自那以後，世上再無一人，能夠令夏薇回心轉意。再無一人能像葉桀那般，在夏薇心底佔據至關重要的位置。
夏薇環顧四周，見衆人不能理解自己，她眼瞳一紅，不禁感到幾分委屈，用力抿脣，鼻尖微酸：“不管我做了什麼，師父都會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他一定會的，因爲那正是家人的含義！你們爲什麼都不支持我？我們不是家人嗎？”
說罷，她也不理其他人，迅速轉身，來到被解救的老者父女身旁。
卻見老者父女相擁着坐在血泊邊緣，戰慄不已，早已被嚇破了膽，望向她的眼神中，不復最初的感激，反倒充滿恐懼，視線躲閃不定。
夏薇愕然，老者父女對她的懼怕，尤勝於對先前趙平一夥。
夏薇問心無愧，纔不管他人怎麼想，開口道：“不必害怕，我是來幫助你們的。現在把山中大妖的消息告訴我，我來替你們將妖物除掉，還此地居民一個郎朗太平！”
老者五官收縮，居民都快被她殺光了，哪還有太平可言？他不敢隱瞞，顫巍巍的開口，將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
“山上蟄伏的大妖，我也只是聽他人提起，從未親眼見過……聽說那妖怪有着仙人境界，渾身如雪，時常慟哭，哭聲有着攝人心魄的力量，每每從雪山頂上傳來哭聲，也意味着暴雪將至，沒個數月不會停歇……”
夏薇點了點頭，將情況記在心底，回頭看了諸位同伴一眼，撅起嘴巴，賭氣道：“我去將那大妖除掉，你們不必跟來，在這等我的好消息就行了！”
說罷，夏薇也不等同伴回答，獨自衝向雪山深處。
夏薇走後，留下的衆人不禁面面相覷。
“夏薇妹妹怎麼一個人走了？我們快跟過去看看。”
南靈鶴憂心忡忡，一想到白頭山上的大妖，更是擔心到無以復加，生怕夏薇有什麼閃失，連聲提議。
沈清歌只是搖頭：“讓她一個人去吧，我們都冷靜一下，暫時分開，對彼此都好。”
李飛蛾若有所感，眼神中透着幾分思索：“剛剛夏薇破境之際，我感到體內吸納的玄剎有所觸動。玄剎的獨特輝光，在夏薇眼瞳中浮現而出，莫非這紫極魔瞳，還能融合玄剎的力量不成？”
謝心雨朝夏薇離開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對於夏薇殺人之舉，她倒是沒什麼感覺，誰對她好，她便對誰好，她對家人的理解，比其他人來的更加深刻：
“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跟上去看看吧，夏薇境界雖高，但從堪輿結果來看，山中妖怪非同一般，難免發生什麼意外。”
花小梅出言道：“你們快跟上夏薇，我來幫這些死者收魂，事已至此，我只能補償他們轉世成人所需的一百陰德，希望他們下輩子好好做人。”
衆人對視一眼，人死不能復生，似乎也只能這樣了。
黎霸掏了掏耳朵，對花小梅道：“何需那麼麻煩？將他們丟在這裡就是了，待會自有鬼差前來收魂。”
花小梅無奈道：“他們畢竟是夏薇妹妹殺的，這善後的事情，還是讓我來做吧，誰讓我們是家人呢？”
黎霸憤憤道：“你們不覺得夏薇妹妹做的很對嗎？這羣不長眼的傢伙，就是該殺！誰要敢得罪了我，可沒有好果子吃！我要是有夏薇妹妹的實力，恐怕我做的比她還過分。”
沈清歌瞥了她一眼，微微搖頭：“這就是問題所在。倘若夏薇只是一時衝動，殺了那些人，只能算是恣意妄爲的小錯，尚且能改，但她不是，她堅定的認爲，自己殺人是爲了正義，乃是在行正義之舉。”
說到最後，沈清歌發出一聲長嘆：“可怕的不是走錯了路，而是壓根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還以爲所有人都是錯的，只有自己是對的……夏薇她，怕是走上了歧途。”
李飛蛾眼瞳收縮，捂嘴驚呼：“那……那怎麼辦？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幫助夏薇姐姐？”
沈清歌只是搖頭：“你覺得夏薇是聽勸的人嗎？偏執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沒有人能夠說服夏薇，除了……”
這一刻，衆人不禁想到了一個人，是那人將衆人團結在一起，也只有他的話，夏薇才肯聽。
衆人相互對視，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悲傷與懷念，那個能說服夏薇的人，如今已不在了。
“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位家人，就讓我來勸夏薇妹妹好了！”
南靈鶴眨了眨眼，挺身而出，主動承擔起說服夏薇的責任。衆人看着天真無邪的她，也不知道她能否說動倔強的夏薇。
“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去找夏薇了，免得她發生什麼意外。真的是，夏薇怎麼不等等我們！”
謝心雨招呼一聲，除了沈清歌留在原地不動，外加花小梅與黎霸留下收魂外，其餘人紛紛跟隨。
衆人離開後，黎霸還在爲花小梅的決定耿耿於懷：“你真的要分一百陰德給那些鬼魂？你有很多陰德嗎？”
花小梅雙手叉腰，挑了挑眉：“那是當然，我有一億陰德呢！”
“哼，一億陰德又如何？隨便浪費的話，遲早都會花光的，分給那些鬼魂還不如給我呢！”黎霸撇嘴道。
花小梅嘴角一抽，說道：“好了好了，如果那些鬼魂身上的陰德不足一百的話，我便補足一百，超過一百的就算了。”
好說歹說，黎霸這才同意。
“這一世的恩怨，不必延伸到下輩子，不管他們犯了什麼錯，起碼應該得到重新做人的機會。”花小梅微微仰頭，感慨一聲。
她記得很久以前，葉桀便是這麼做的，縱使多年來都在冥府中窮困潦倒，也從未後悔過那番選擇。
不過，等花小梅看到趙平一行的魂魄時，眼瞳又冷了下來，泛起幾分森然之意：
“不過，惡人的魂魄除外……讓我看看，趙平，今生一共負七十五萬六千陰德，我收回我剛纔的話，你還是滾去噬魂淵下，受到永世的折磨吧。”
靈魂被喚醒後，趙平大驚失色，生前的一切都猶如黃粱一夢，已經徹底破碎，留給他的，將是冥府下慘烈的懲罰。
黎霸像是想到了什麼，摸了摸下巴，提議道：“不，我有更好的主意。”
說着，她展開一丈之高的妖鬼法身，將趙平三人一巴掌掃到村人魂魄面前。
黎霸朗聲開口：“各位，你們生前懼怕他們，不敢反抗，死後還怕他們嗎？現在，誰要是令他們魂飛魄散，可得額外的一千陰德，來世可入更好的人家。”
花小梅愣住了，訕訕道：“這好像不符合鬼差的規矩，要是被發現了，說不定要受到懲罰……”
黎霸擺了擺手：“我們已經不是鬼差了，還怕什麼規矩？”
“說的也是。”花小梅一番思忖，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嘴角也勾起冰冷的微笑。
那些平時倍受欺負的村人魂魄，如今聽見這話，立馬不要命的撲了上去，發泄着心底的怨氣。再看戰戰兢兢跪倒在地的趙平三人，在慘叫聲中，魂魄早已被徹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