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廣南(下)
二月十一日,寧和失陷;二月十五日,綏和失陷;二月二十四日,求江失陷;二月二十八日,鄭軍前鋒開抵歸仁城下。這一系列的噩耗,再加上三萬南征大軍徹底亡覆的消息輾轉傳來,將年幼爲君的阮福淍炸得內酥外焦。
夜不能寐的阮福淍第一時間決定調集全國軍隊對明鄭軍發起決定性的戰役,但這一計劃尚未實施就遭到了重臣們的一致反對,要知道塘中(注:即廣南)的全部兵力不過五六萬人,如今丟了三萬,一半已經沒有了,要是再動員全軍南下,那北面的防線還要不要,南掌(注:即老撾)、真臘、暹羅還要不要防。
不但國中重臣異口同聲的反對南征,就連一向支持阮主的葡萄牙人也極力反對,在他們看來,即便南征收復了求江等地,利用水師機動的明鄭軍隊可以輕而易舉的在順化附近重新登陸,屆時,城防空虛的順化又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明鄭大軍?
面對洶涌的反對聲浪,秉政不久的阮福淍自然而然的退縮了,不敢舉國一拋的他只好屈辱的派使前往歸仁嚮明鄭方面求和。對此,指揮明鄭軍隊的毛洪言自然是一拍即合,於是雙方遂在歸仁西北的安溪正式舉行和談。
經過三天的談判,在毛洪言的口頭威脅以及北方鄭主調動兵力的現實威脅下,廣南使臣被迫同意簽訂《安溪條約》,《安溪條約》承認河仙、嘉定、邊和、美萩四地爲大明屬地,賓童龍爲大明屬國,割讓金蘭以北、富安府以南予大明,五年內共計賠償大明軍費庫平白銀十五萬兩,並在明鄭方面拒絕歸還柑林一戰被俘戰俘的情況下以三千名少女作爲代價換回阮氏、尊室(注:阮主的同姓旁系)等貴族子弟及將領。
《安溪條約》的簽訂終止了阮主政權向南方水網平原地區擴張的勢頭,迫使其將目光轉向相對貧瘠的寮國高原,反觀明鄭方面卻牢牢不但獲得了必要的礦奴,而且在中南半島上獲得了一塊真正的領地並確保了對河仙等屬地的主權、占城的宗主權,可謂收穫頗豐。
條約一經簽訂,毛洪言一方面安排南線鄭軍分批經由瓊州撤回東寧,另一方面下令招來鄚玖、陳上川、黃進、楊彥迪等人。雖說毛洪言不過是一介副總兵,而鄚玖、陳上川卻是鄭克臧承認的世襲總兵官,用傳召的方式顯得並不合適,但在明鄭軍赫赫的兵威之前,這四名土官卻也不得不乖乖聽命。
三月十七日,正當收到頭一批三萬貫足陌贖城費的鄭軍攜帶着廣南送來的少女撤出歸仁、求江時,鄚玖他們正向匆匆趕到的粵南巡撫呂雪芳恭恭敬敬的行着大禮---對於官位、職司都在自己以下的毛洪言,四人儘管俯首帖耳但心中未免有些憤憤不平之氣,但對於只有正四品的呂雪芳叩拜,他們卻甘心情願,這當然是對大明以文御武的祖制的尊重,同樣也是這幾人對明鄭方面給予的臺階的回報。
待這四個人簽着屁股坐下,呂雪芳便開腔了:“幾位大人,本官受主上之命巡撫粵南,原本是過問不得廣南的事務的,但是如今朝廷與廣南的和約既然已經簽訂,金蘭都督府不日改爲廣東治下的金蘭州,也算得上是本院的屬地了。”
四人也算是久經陣仗的人物,雖然聽得此言頗有些驚訝,但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什麼,甚至陳上川還站起來抱拳道:“拓蠻夷之地爲中國疆域,此乃前所未有之奇功,下官爲撫院賀,爲主上賀,爲大明賀!”
其餘三人也忙不迭的歌功頌德起來,對此,呂雪芳只是擺擺手:“幾位大人不必如此,主上乃是金口玉言,許了幾位的自然不會再收回來,幾位儘管放心好了。”
被揭穿了心思的四人一時有些訕訕,還不待他們幾個出言解釋就聽呂雪芳繼續道:“今次,本官託毛副總兵相召各位實則有一事相求的。”
呂雪芳掃了掃面色有異的幾人:“金蘭州既然肇建在即,這州內漢家人口必然放在第一位的,可是如今瓊州殘破,連自身的戶籍也五中無一,自然不可能再安排多少百姓填入金蘭的,所以本官就想拜託各位了。”
四人大驚失色,須知道有限的漢人也是他們在四地立足的根本,又如何輕易將自己的依仗交了出去,因此黃進第一個站了起來:“大人說笑了,我等自身也缺乏人口,又有什麼辦法來滿足金蘭州的戶籍。”
“黃副總兵,黃大人是吧,”呂雪芳曾經是職方司的司官自然對面前的四人瞭如指掌,看到最莽撞的黃進跳了出來,他也不惱,只是揮手示意對方坐下。“坐,坐下說。”等黃進氣呼呼的坐到位子上,呂雪芳輕輕一笑。“本官並非要各位大人將名下漢民都填入金蘭州,而是有幾個問題想討教幾位大人。”
聽到呂雪芳只是要問問題,幾個忙不迭的站起來回到:“不敢,還請大人儘管問來。”
呂雪芳再度請幾人坐下,等坐定了,就聽他道:“幾位大人之前招攬的漢民系從何而來?是否還有辦法從北河及國內招來人手。”
幾人面面相覷了一番,好半天之後楊彥迪纔回應道:“不瞞大人說,下官部屬大都是當年跟隨的老兄弟及其眷屬,至於這些年招攬的嘛,也都是一早就來到廣南和真臘的,卻是沒有從韃虜治下尋來新移民的辦法。”
“下官的情況也大抵如此。”鄚玖也趕快起身迴應道。“不過下官這邊毗鄰真臘、暹羅,或許有從雲貴輾轉而來的漢民,但一來人數有限,二來沿途的暹羅、真臘也多用給予牛馬土地的法子挽留漢民,所以未必就會願意東來。”
“這麼說緬甸、暹羅、真臘等地多有漢民嘍?”呂雪芳頗有興趣的問了一句,在得到鄚玖的肯定後,他點了點頭。“這倒也是一個法子。”正當幾人莫名其妙之際,就見呂雪芳的目光落到了陳上川的臉上。“陳大人早年在廣東爲官,國內可有什麼路子?”
陳上川和楊彥迪早年都是欽州地方上的海盜,既然楊彥迪說沒有辦法,那陳上川這邊其實也應該問不出所以然來,但是陳上川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下官雖然去國日久,但還有些朋友在北河,通過他們或可以從國內接些人出來。”此言一出,楊彥迪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向陳上川,然而陳上川卻根本沒有回視他,反而認真的向呂雪芳言道。“若是撫院需要的話,下官願意爲大人引薦此人?”
“勝才兄,你瘋了,怎麼就把北面的關係給交了出去。”從呂雪芳那裡退了出來,楊彥迪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來,與他同行的還有當年的副手,如今的邊和副總兵黃進。“難道你不知道鄭家是在打什麼鬼主意嗎?”
“依我說,勝才兄做得沒錯。”鄚玖的聲音也由遠及近從外面傳了進來。“難不成納培兄以爲自己還能一直太太平平的當一個土王不成了嗎?”話音落地,鄚玖出現在衆人面前。“此時不跟鄭家結個善緣,難道還等日後鄭家站穩腳跟,拿咱們開刀不成。”
黃進有些不解的問道:“鄚大人,你都說了,鄭家站穩腳跟後就一定會罷廢世襲土官的,那還幫他們立穩腳跟幹什麼,按我的心思,不搗亂已經很好了。”
“搗亂,你憑什麼搗亂?”陳上川輕哼了一聲。“且不說瓊州的大軍如何,就是金蘭都督府的千把人,你能擋得住?再說了,人家遵奉大明正朔,正要討奴光復中華,你在背後掣肘,把你當漢奸辦了,你還要遺臭萬年。”
黃進撇了撇嘴道:“什麼遵奉大明正朔,不過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說你蠢笨你還不信。”鄚玖又是搖頭又是點頭。“若是朱欽真能驅除韃虜,那他禪代朱氏又有何嘗不可,而且越是如此,越早從龍對咱們的將來更好。”
陳上川補充道:“說起來這個世襲總兵不過是個土司,不要說副總兵一聲傳召,就是新近上任的正六品的都督一聲令下,我們都要趨之若鶩,這種割據算什麼割據,這種官又如何能光宗耀祖,所以我寧可翌日獻土謀一個世爵,也不想再當土大王了。”
“世爵?”楊彥迪眯起眼睛想了想。“鄭家世爵可不是那麼好拿的,你看多少軍功都未必能獲得伯爵之賞,你我又是其親近之人,想要爲子孫謀個身份怕是不那麼容易的。”
“納培兄說錯了,鄭軍之中伯爵雖然少,但卻只看軍功,且不見吳淑何人,不過是早降了幾年,現而今卻是一等伯了,若不是朱欽自己只是雙公爵,不好輕易賞賜侯爵,否則還要再向上走走呢,所以小弟是打定主意了,即便不像勝才兄那樣立刻獻土,也要把小兒送到東寧、金蘭入學,皆是人質,也是給兒子尋一條通天路。”
聽到鄚玖這番話,楊彥迪的目光突然一閃:“這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