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主持和一意長老在內佛堂,上面供奉着蘭若寺歷代祖師的牌位。
不同於前面佛殿的光明浩大,內佛堂外面栽種了蘭竹,進入其中,便能感受到一股清幽妙氣。
在大雄寶殿能感受到佛法的肅穆莊嚴,而在內佛堂感受到的卻是悠遠深長的禪意。
一心主持和一意長老都盤坐在歷代祖師牌位下的蒲團上。
季寥進來後,先行了禮,亦席地坐下。
一意長老和一心主持已經包紮好傷口,但季寥還是隱約聞到血腥味,而且兩人臉色都比往常蒼白一些。
他們年紀已經不小,受此磨難,實是肉身折損不輕,季寥心裡微微有些難過,便想着如何不動聲色的弄幾枚養身的丹藥給他們服用。
一意長老先開口道:“了悸,此行下山如何?”
季寥回道:“已經不負所托,奪得頭名。”
一意長老道:“除此之外呢?”
季寥道:“便沒什麼了。”
一意長老看了一心主持一眼,一心主持微微頷首。
一意長老道:“雅會的事便暫且不提,現在另有事情要交給你。”
季寥道:“還請長老明示。”
一意長老道:“江州府的府學宮差一位講授佛學的講師,現在我和一心主持決定讓你前去擔任這個職位。”
大涼王朝的行政分爲州、府、縣三個級別,每一級都設有學宮。千多年下來,不同於以前的王朝只重視儒學,大涼王朝也要求學子們理解道佛經典,偶爾殿試也會以佛經或者道經的內容做題目,這其實也是表明了大涼王朝對道佛兩家修行宗門的極度重視。
實際上大涼王朝的官員中,亦不乏有真正的修士,大涼王朝亦不禁止這類事。
江州府能和蘭若寺爭奪這個佛學講師位置的只有寶光寺,上次寶光寺來辯難,被季寥駁退,亦立下約定,不再爭取這個職位。
沒有寶光寺競爭,這講師之位自然是蘭若寺的囊中之物。
季寥道:“既然是主持和長老的吩咐,我自當遵從。”
一心主持微笑道:“這也不是趕你下山,學宮離蘭若寺不遠,你休沐時亦可以回來。”
季寥道:“是。”
一心主持道:“你現在就下去好好準備,後日就下山去。”
季寥便向兩僧告辭。
待他走後,一意長老道:“還是師兄你想的走到,現在要是讓了悸走,暗中追查他的人若是關注我們蘭若寺,立時就會起疑,我們讓他去府學宮,如此一來正可掩人耳目,而且府學宮終歸是朝廷的顏面所在,那些人膽子再大,也不會胡亂對了悸下手了。”
一心主持道:“我正是如此考慮的,只是不知那黑山老妖到底是什麼來歷,爲何要救我們。”
一意長老嘆息道:“此人法力高強,當年我從軍時,都沒見過這般恐怖的人物,他殺那個金色面具人那一招,分明至剛至猛,龍象天功大成後,也不過如此了,偏偏他後面殺死其他鐵甲人時,用的力量十分陰損,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膽顫心驚。”
一心主持輕輕頷首,說道:“瞧來此人應該就在蘭若寺附近居住,看他解救我們,對我們估計沒有惡意,但也不可不防。”
一意長老神色一動,道:“你說那黑山老妖會不會和了悸有關?”
一心主持道:“怎麼說?”
一意長老道:“當年那位的母親,可是出自聖地啊,而且身份不低,那黑山老妖自稱統領千山萬水的妖魔,但我感覺他身上並無妖魔氣息,當是極厲害的修士,世間厲害的修士不在京城,便在聖地,恰巧這兩個地方都跟了悸有關。”
一心主持蹙眉道:“不要再提了,那黑山老妖法力高強,說不準便知道我們在談論他。”
一意長老輕輕點頭,他嘆口氣道:“我只希望了悸能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一心主持微笑道:“我也是如此希望,明日我便讓了塵帶我手書一封去見我那本家侄兒,讓他信裡回我,這了悸和我侄孫女究竟相處得好不好。”
一意長老笑道:“學宮和縣城離得也不遠,若是相處得好,說不準一兩年後咱們就可以看到小了悸出世了。”
……
“主持和長老,你們是多想了,我現在這具肉身早已煉精化氣,要誕生子嗣,可不是那麼容易。”這次季寥又偷聽兩僧談話了。
弄清楚兩僧目的後,季寥心中倒是十分感激他們的看顧,不過這樣一來也好,他到了山下府學宮,可以免去早課,而且隨時可以回蘭若寺。
有了這次的變故後,季寥已經決定在蘭若寺設下禁制,如果出現意外,自己便能感應到。同時他還準備吩咐亂墳崗的槐樹姥姥多多注意蘭若寺的情況,一有不對,就可以通知他。如此雙重戒備下,應當能保蘭若寺平安。
將過去到現在聽見兩僧談論他的內容拼湊起來,季寥大致判斷自己肉身的來歷頗不尋常,搞不好還是天潢貴胄。可惜當年他的襁褓已經被兩僧毀去,否則他倒是能從襁褓中得出答案。
以前他倒是可以不關心這個,從這次的事來看,分明是有人要追查他的下落,纔對蘭若寺下手。
故而季寥不得不上心起來。
只是本以爲這一世能平平靜靜過去下,沒想到還是起了波瀾。季寥沒多少抱怨,反正波瀾不驚的生活了二十年,就當找點樂子。
而且兩僧的談話,也提醒了季寥一件事,那就是關於梅三孃的。那害死梅三孃的男子叫王安旭,進京趕考剛好考上進士,雖然是榜尾,也算高中了。此人工於心計,得了禮部侍郎的欣賞,將女兒嫁給她,省親回去後,至少能得一官半職,而他現在至少亦算官身了。
此前季寥的打算是,讓梅三娘殺了對方,然後將梅三娘超度,如此一來,便是官府察覺王安旭之死不同尋常,但也追查不到兇手了。
可是現在梅三娘修煉了慕青給的魂魄術,顯然不適合將她再超度,若是她報了仇,若引來官府注意,屆時怕是要惹出麻煩。
季寥自然是不怕這些麻煩的,只不過是慕青要收梅三娘爲徒,傳她功法,這因果不該他來背,於是季寥便將此事告訴慕青。
慕青道:“她在陽世的因果我來承擔,出了麻煩,我去解決。”
季寥奇道:“你爲何對這個梅三娘這麼好?”
慕青冷笑道:“我只覺得那男人負心薄倖該死,我就要梅三娘報了仇,還好好活着。”
季寥道:“她一個女鬼,能好好活什麼。”
慕青瞪了季寥一眼。
季寥忍住笑意,這一下連慕青也罵進去了。
他又道:“反正梅三孃的事你自己管,我就懶得干涉了。”
慕青只是略微生氣了一下,便道:“你難道以爲你就沒麻煩?”
季寥道:“我知道我有麻煩。”
慕青道:“那個祝義才的麻煩,你也有準備?莫非你以爲不是你給的功法,引他入道的因果就算不到你身上?”
季寥好奇道:“即便算在我身上,又當如何?”
慕青微笑道:“你可知道那一卷黃庭經的來歷?”
季寥道:“那煉氣法確實高明,但能有多大來頭?”
慕青道:“黃庭經的呼吸法卻是在帝經出現之前的正宗道家煉氣法,當今之世,這種煉氣法早已沒落,可以說祝義才很可能是唯一一位修煉這類煉氣法的人,故而他必然會在身上聚集過去這一脈煉氣士殘留的氣運,這類煉氣法既然沒落,自然有起緣故,可他聚集那些氣運後,必然會不斷修行進步,引來天道反噬。而追根溯源,這源頭也在你,屆時他出事,你也脫不開干係。”
季寥道:“你這套說辭倒也新奇,不過你以前還對我說天道不許有人擁有完整元神,如果天道要反噬,我早就不存在了,現在我還不是好好的。”
慕青被他嗆了一句,沉默一會,說道:“你確實很奇怪。”
其實有一件事她並未向季寥透露,隨着當初天魔祖師最後一擊,她已經失去了不老不死詛咒的護佑,換而言之,她終於也會死了。
她過去一直都想解脫,但作爲生靈,求生的本能亦沒有斷絕,現在不老不死的詛咒解除後,反而沒那麼想死了。故而這些年來,她對季寥有所容忍,也是忌憚季寥拼着不要這一世跟她同歸於盡的緣故。
畢竟她深深瞭解元神的厲害,北落師門便是顯然的例子。而北落師門只是具備殘破的元神而已,不似季寥這般完整。
說起來,北落師門定然還在世上,也不知道去哪了。
這隻沒良心的貓,自己養了它那麼久,還是沒將它養熟。
或許這隻小色貓,乃是唯一知道季寥真實來歷的存在,慕青心裡也有這樣的猜測。
她對季寥的來歷不無好奇,在諸天神佛都寂滅的時代,憑什麼他就能例外。
季寥輕輕道:“你在想什麼。”
他看慕青回了一句後,又深深沉默下來。
慕青道:“你管我。”
季寥道:“不說就不說,我又想起一件事。”
“什麼?”
“我不說。”季寥笑了笑。
這是對慕青的回擊。
……
祝義纔來到府學宮,雖然他既是官三代,又是富二代,但作爲府學的稟生,每個月還是要來府學聽五天課。
今天正是他要來府學宮的日子,身上帶着藏有梅三孃的畫卷,祝義纔出了門。唸誦黃庭經不過數日,便有了顯著的效果,近來祝義才覺得身子越來越輕便康健,體內漸漸也有一股不知名的熱流出現。
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祝義才愈發容光煥發,神采照人。
來到府學宮,過去見過他的生員外許多都一眼沒把他認出來。直到認出來後,纔有人來打聽怎麼變化這麼大。
在一衆生員的圍擁中,祝義才也小小有些得意。
過了一會,上課的鐘聲響起,一衆人才各就各位。
祝義才也回到自己常坐的位置。
等到外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祝義才幾乎驚訝的叫出聲,他沒想到了悸大師會是今天這堂課的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