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坐在天后的榻席邊,伸手接過宮婢捧上來的湯藥,小心地吹涼奉上去。
天后卻是擺擺手,讓她放在一旁:“方纔你說有事要求我,有什麼就說吧。”
她倒不急着與顧明珠說別的,先問起顧明珠要說的事來。
顧明珠一笑,望向徐司言:“是府裡的絲織行裡新得了些上好的緞料,樣式與顏色都是好的,也不敢獨自留着用,便帶回宮中來,想要孝敬給各位貴人,所以纔想求娘娘允准,讓徐司言幫一幫……”
她說到這裡抿嘴又是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臣女入宮時候不長,前兩日德妃娘娘又使了人來問花樣子的事,怕壞了宮裡的規矩,所以想請徐司言幫着分了衣料送去各宮中。”
她的話說得很是含糊,但天后卻是眼中閃過一抹微光,笑了起來:“你還真是有心了,德妃素來喜歡這些小玩意,難免多留心些,不想還累了你如此煞費心思得準備了這許多。”
顧明珠笑着道:“只是些衣料子,還怕貴人們瞧不上,一點心意罷了。”
她說着,卻是望了一眼身後捧着漆木大盤的小葵,小葵忙捧了托盤上前來。
顧明珠親手從那大盤中捧起一套鮮豔奪目的衣裙來,奉到天后跟前:“這是臣女爲娘娘準備的,都是比着往日娘娘的衣裙做得,還望娘娘不棄。”
天后有些訝異,卻是向着一旁的宮婢點點頭。
宮婢上前接過衣裙,展開來擺在天后跟前,卻是讓殿中一衆人大大驚豔一番。
絳紫色蝶穿牡丹花潞綢束胸百褶落地裙,硃紅輕紗流紈上繫着兩個拇指大小的南珠,紫羅蘭色輕若無物的單絲羅披帛的瀾邊上細細密密繡着萬年菊的花樣子,衣料算不得是極爲名貴,妙的是手工極爲精緻,宮婢輕輕展開之時,衣裙上的牡丹花彷彿如同活物一般,豔麗非常。
徐司言瞧了瞧,驚喜地道:“果然是好看,若是再配上娘娘那套紫狐皮斗篷真是再合適不過。”
天后看了看那衣裙,卻是挑了挑眉,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真是教你費心。”
顧明珠垂着眼:“娘娘折煞臣女,只是一套衣裙,不敢當娘娘的誇讚。”
天后讓宮婢收了那一套衣裙,咳了好幾聲,臉色又黯淡了幾分,吩咐徐司言:“去吧,去把請封的詔諭送去太極殿吧。”
請封?
顧明珠疑惑地望向天后,又看向徐司言,只見徐司言屈膝應下,悄聲退了下去。
天后才揮退左右,只留下顧明珠在她身邊:“我寫了請封的內章,求聖人冊封德妃爲貴妃,暫攝六宮之事,形同副後。”
顧明珠這會子是真的吃驚了,低聲道:“娘娘這是……”
天后望着顧明珠好一會,才苦笑着道:“我的身子不成了,便是養着也不過是越來越差,說不得就……後宮不能無主,德妃賢良淑惠,這些年也深得聖人的信任愛重,代掌內宮再合適不過。”
顧明珠卻是皺了眉,低聲道:“臣女願留在甘露殿侍疾。”
天后望着她:“明珠爲何還要留在甘露殿,你也瞧見了,宮中已經人心惶惶,只怕這幾日的延嘉殿已經踏破了門檻了。”
她說到這裡,有些嘲諷地笑了:“德妃對你甚是看重,不然也不會讓人去你那裡要花樣子,你怎麼還會想留在甘露殿侍疾?”
顧明珠頭也沒有擡:“本分所在,不敢有逾越。”
只是這一句話,讓天后不由地挑了挑眉,望了她好一會,笑容也柔和許多:“罷了,你既然有這份心,就留在這邊吧,這幾日怕是把阿辛一個人給忙壞了。”
她吩咐宮婢幫顧明珠收拾打點,又道:“我讓人喚了安平過來,讓她也留在這邊吧,這些時日她也跟着擔心。”
顧明珠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屈膝向着天后道:“謝娘娘。”
她瞧不出天后究竟是什麼打算,只是卻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但天后的舉動實在讓她狐疑不解,爲何會主動請封德妃爲貴妃,如此一來,德妃的位份越發高了,在宮中便再無人可以攝其鋒芒,若真有什麼居心,也難以阻攔了。
沒人想到聖人會親至甘露殿,從天后病倒之後,他便從來不曾來過,帝后之間的各種傳聞早已傳遍前朝與後宮,以至於當聖人的鑾駕停在玉階前時,殿前伺候的宮婢都愣住了,好一會才急急忙忙地拜下迎駕,又讓人進殿稟報。
安平公主正滿是擔憂地坐在天后身邊,拉着她的手說着話:“……阿孃的身子可要快快好起來,實在是教我放不下心……”
顧明珠坐在一旁,卻是翻看着這幾日甘露殿的記檔與採買單子,這是方纔天后交給她的差事,讓她幫着打點甘露殿的事,徐司言管着宮婢與僕從,二人各有分工,互相幫襯着。
顧明珠倒也不多問,只是照着吩咐做事。
聽說聖人來了,顧明珠放下了手裡的簿子,擡頭望向榻席上的天后,只見她臉上一時有了光彩,望着殿門的眼中也有了期盼之色,但那一抹光彩不過是曇花一現,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她病倒已經足足月餘,聖人從未來過,甚至在去帝陵拜謁之時,她病得甚至不能下鳳鸞車,也不見他遣了人來問,卻在送了請封內章之時親自來了,這裡面的緣故已經不言而喻了。
他待自己是真的沒有半分情意了。天后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又靠在軟枕上,看着一旁驚喜的安平公主,淡淡開了口:“安平,你去迎一迎你父皇吧。”
安平公主聽聞聖人來了,心中早已歡喜不已,忙應着飛快地往殿外去了,單純如她,只當聖人肯來甘露殿探望,必然與天后已經和好如初,日後也能和和睦睦的如同從前一樣了。
天后看着一旁沉靜的顧明珠,笑容淺淡:“明珠過來,替我挽個髻,這樣披頭散髮怎麼好面聖。”話語中有無限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