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裡一片死寂,沒有人敢開口說話,羅氏垂着眼吃着茶湯,看也不看老夫人,只是讓婢女斟茶倒水。
顧明月與顧明玉更是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
顧元與毛氏夫妻倆看看顧老夫人,又看看顧青,神色很是不安。
顧明珠也沒有開口,她正看着顧青,仔仔細細地看着。
她有多久沒這樣直視過自己父親了,久得都快要記不起來了,似乎最後一次見到他就是她被李裕趕去青蓮觀之前,哭着回來求過顧青。
那時候顧青聽她哭訴完,許久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先去青蓮觀住幾日吧,待過些時候這些事消停了,我打發人去接你回來。”
他沒有答應顧明珠的哀求,沒有替她去與李裕說情。
顧明珠起初想不明白,自從她嫁到賢王府,父親便不再過問她的事,每次她回府來,也只是客客氣氣地,好似對待外人一般。
到後來她才明白,原來是因爲顧明月。
顧明月早已與李裕有了私情,到最後李裕要迎顧明月爲太子妃,而她,已經是顧家的棄子了吧。
她看着顧青,看着他冷峻的臉上那絲絲刻畫的皺紋,常年戍邊練兵讓他顯得瘦削黝黑,原本舒展的眉頭聽着顧老夫人的哭訴也皺了起來。
起初她是恨他的,他是顧明月的父親,也是她的,爲什麼就要舍了她,去成全了顧明月呢?
明明那是她的夫婿,她苦心經營該得的。
可惜一切她都沒有問出口,來不及問出口,就已經又是翻過了那一頁。
可到了這時候,顧明珠再見到他,還是想要問個明白,究竟爲什麼!
她慢慢移開眼去,不再看着父親,她還有許多事要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倒是這個答案已經不那麼要緊了。
聽着顧老夫人哭鬧了半天,終究還是羅氏開了口,低聲勸道:“將軍纔回府,有什麼事過幾日再說也不遲,老夫人身子要緊,有什麼話晚些再說也不打緊不是。”
她打心眼裡不想顧元和毛氏這兩個廢材攪事精留下,卻又不能不勸着,只好和稀泥。
顧青放下茶甌:“過兩日就是降誕日,送進宮的賀禮可備好了?”
這是件大事,長安各府這些時日都爲了這個忙得腳不沾地,誰都想憑進貢的賀禮能讓聖人天后滿意,尤其朝中局勢如此微妙,都不敢怠慢。
羅氏忙不迭地應着:“都備好了,禮單也都備好了。”
她絮絮說着:“讓鋪子上從高麗國採買了一對兒有年份的野山參,花了足足一百金,又從關外訂了五張皮毛,白虎一張,熊皮兩張,狐皮……”
顧青皺了皺眉,打斷她的話:“你看着準備吧,往年都是你打理的。”
他素來不擅長這些交際應酬,也不願意在這上面做什麼文章,自然交給羅氏打理再合適不過。
顧老夫人也不出聲,她看了眼羅氏,往年的這些也是羅氏打點的,她也算識趣,該送來鬆壽院的半點也不少,這個她還是滿意的。
毛氏倒是撇了撇嘴,這樣的好事偏生又落在羅氏頭上,聽着那一串串的好東西,她卻連見也見不着,又能有什麼法子。
只有顧明珠目光慢慢沉了下來,笑容也漸漸冷了。
回想起當了賢王妃後,從宮中聽來的消息,顧明珠眼眸中的譏諷更是深了幾分,這位大將軍夫人精明在外,卻是真的算不上厲害的。
她雖然出身安平伯府,卻終究是敗落了的家世,目光眼界有限。這些年來,她藉着各種應酬宴請,動了不少手腳,將府裡公賬上的錢銀想盡法子弄到自己的手裡,貼補給自己的孃家安平伯府長房。
竟然連這一次的賀禮,她也沒有放過,差點讓顧家丟光了臉面,也自此埋下了禍根。
她慢悠悠理了理微微皺起的裙襬,這一回怕是不能再放任羅氏的貪婪了,畢竟她還是顧家娘子,在她尋到自保之路前,就不能看着顧家這艘大船漏水翻船。
顧青纔回來,顧老夫人又是一臉不高興,堂裡的人沒坐多久便散了,顧明月與顧明玉姐妹乖巧地告退回了院子去,顧老夫人拖着顧元拉長着臉回了鬆壽院,毛氏一臉不樂意地跟了過去。
柳氏帶着顧明麗倒是識趣,給老夫人和顧青行了禮便退下了,連多看顧青半眼都沒有,一副老實守規矩的模樣,挑不出半點錯來。
顧明珠也緩緩起身,向着顧青屈了屈膝:“我先回去了。”
卻沒想到被顧青叫住了:“我隨你去那邊府裡,去給你阿孃上柱香。”
他臉色平靜,恍若在說什麼再尋常不過的事一般。
可這一句話卻是讓羅氏素來穩穩端着的笑臉頓時垮了下來,變了臉色死死盯着他與顧明珠,他說要去給已故的宣陽大長公主上香。
他離開府裡大半年,好容易回來了,第一個要見的,想着的不是她這個活着的枕邊人,而是那個已經死了十幾年灰飛煙滅了的人!
羅氏的臉色青灰,身子微微發抖,強壓住胸口裡那股子恨意,扯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將軍要去東府給大長公主上香?我打發人去準備貢品和香送過去。”
顧青看也不看她,只是起身往外走去:“不必了。”
顧明珠倒是愣了好一會,纔想着跟上去,隨着顧青出了春暉堂往東府去。
看着顧青與顧明珠父女二人走了出去,羅氏的眼眶頓時紅了,軟軟跌坐在榻席上,用手絹掩了臉,再也忍不住淚哭了起來。
孫嬤嬤忙吩咐婢女端了手巾來,親自拿了手絹上前替羅氏擦淚:“夫人,夫人快別難過,將軍好容易回來了,可不能哭的,若是教老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責怪了。”
羅氏哽咽着擡起手來,顫抖着指着外邊:“你瞧瞧,他心裡哪裡有我,只有那個死了的,哪怕我這些年來替他打理府裡的事,又是養着那幾個……可他待我連半分心思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