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放寒假了,因爲父母忙於生計,根本沒有時間照顧我,於是就把我攆去姥姥家,我揹着書包,拿着一個小木條,一邊走一邊打路邊的積雪,那個年代孩子都是散養的,況且距離也不遠,所以我都是自己走路去。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塊大石頭前,我百無聊賴地趴着向下望去,看到一個身影,我恍惚覺得特別像父親,便喊了一聲,但是那個身影並沒有反應,我有些着急了,怕是他沒有聽見,便繞過大石頭向那個身影跑去,嘴裡喊着:“爸,爸,你等等我。”
可是他還是不理我,繼續向前走着,這時我慌了,使勁地追着,然而追着追着四周的景象都變得極爲陌生,我看不清前面的路,也感受不到腳踩到雪上的聲音,整個人似乎進入到另一個維度的世界。沒有地心引力,人變得輕輕地,彷彿飄在空中。
這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淚水模糊了雙眼,但我還是追着前面的人影,兩條腿不斷地用着力氣,恐怕我一跑得慢就會看不到前面那個與我父親極爲相似的身影,可能我覺得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必須抓住他,當時的我太害怕了,只意識到不能失去他,卻沒有想“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父親。
就在我即將追上他時,我背後出現了一個強有力的男聲:“二喬,喊啥呢,你站在那幹嘛,不怕掉下去嗎,快回來。”
快回來,快回來,快回來!三個字就像施了魔法般,在我的腦海裡迴盪,一字一字地一字地敲擊着我的天靈蓋,我突然覺得頭疼欲裂,我捂住頭,腦海深處聽到清亮的一聲“鐺”。
此時我猛地驚醒,擡眼看了下四周的景象,冰天雪地,哪還有父親的身影,再看看腳下幾十米的深坑,像是怪獸的深淵巨口,等着我自投羅網,我立馬被嚇得癱坐在地上。
這時,舅舅跑過來抱起了我,他說,母親打電話說我今天會去姥姥家。可舅舅左等右等也沒見我。聽母親說我一早就出發了,可是快晌午了還沒到,按理說半個小時的路程,硬生生地讓我走了半天的時間。
舅舅覺得不放心,便出來迎着我。他想也許是我太貪玩了,但沒想到的是他走到半路上就看到我神情恍惚地站在這個深坑前,還揮舞着四肢叫喊着,他不敢跑上前,怕把我嚇到掉下去,所以就遠遠的喊了我一下。
我回過頭呆呆地看着舅舅,“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舅舅心疼的背起我朝姥姥家走去。
到了姥姥家,我似乎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事情,坐在炕上烤着火盆,拿起舅舅烤好的紅薯狼吞虎嚥地啃了起來,舅舅見我這麼能吃也就放下心來,沒在問我剛剛發生了什麼,只當是我癔症了。
到了傍晚,姥姥,姥爺都務工回來了,他們見到我很是高興,摸摸這親親那的,突然姥姥說:“這孩子的腦門咋這麼熱呢,是不是凍着了?”
姥爺也伸過粗獷地手掌摸了摸我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是有點熱啊。”舅舅趕忙找來感冒藥讓我吃下,我吃過藥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連最期待的酸菜粉條也沒吃上一口。
好多花啊,好美啊,我開心極了,再也不用穿着大棉襖,裹得像個糉子一樣了,我身體無比輕盈地在山間跑來跑去。
山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我一支一支的摘着,直到雙手都拿不住了才停下來,我繞過花海,看到了一片碩果累累的果園,蘋果,棗子,桃子,應有盡有,我扔掉手中的花,跑向果園。
我開始放肆地大吃起來,但是奇怪的是果子卻一點味道也沒有,不甜也不酸,如同嚼蠟般,我皺起眉頭,“這破果子咋沒味道呢?還不如姥姥家的凍梨好吃。”當再擡眼向果園望去,發現剛剛還掛滿枝頭的果子都枯萎了,變得乾癟,蠟黃。
我再向另一邊的山坡望去,所有的鮮花也都枯萎了,蔫了的花朵像一個個委屈的孩子臉一樣,各個都扭曲着,哭泣着。
我嚇得撒腿就跑,但是卻怎麼跑也跑不動,我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也跑不出這片果園,這時我看到山坡上站着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今天我去姥姥家路上遇到的那個身影,他盯着我,似乎帶着一絲笑意,但是此笑又是那麼的詭異。
我想張嘴呼喊,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任憑怎麼用勁就是發不出聲音,我慌了,扭動着四肢想讓自己能逃離這個奇怪的地方,但是我還是失敗了,我被困住,動也動不了,喊也喊不出,此刻的我只希望舅舅能及時發現快快把我喊醒,這時的我非常明確地知道這是個夢,只要醒了就好了,因此我在心裡默唸道:“舅舅,舅舅,快來救救我,救救我啊。”
就在此時我看到灰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隻長滿硬繭的手,他伸向了我的額頭,我感覺整個人都暖暖的,我眯起雙眼,任由身體慢悠悠地騰空起來,我再也看不見那個身影,再也看不見他詭異的笑容了。
我緩緩地睜開雙眼,看到姥爺一臉擔憂地望地望着我,他輕輕地說道:“怎麼樣,喬啊,感覺好點了嗎,你這都睡到中午了,怎麼也喊不醒你呢,餓不餓啊,起來吃口飯吧。”
我撐起痠痛的身體,似乎是昨天的夢裡用了太多力氣導致的,我嘶啞地說道:“姥爺,我渴了,我想喝水。”
姥爺立馬起身給我倒了一碗溫水,我咕咚咕咚地一飲而盡。
吃過飯,我還是覺得渾身沒有力氣,也打不起來精神,人也變得靡的,我打算今天什麼也不做了,就坐在炕上倚着枕頭眯着眼睛曬太陽。
下午姥姥的姐妹來家裡找她閒聊,說隔壁村養豬那家的男主人被老母豬咬死了,姥姥問是怎麼回事。她的老姐妹解釋道:“前天夜裡,母豬要生崽了,結果正趕上下大雪,風雪交加,夜裡最低氣溫有零下二三十度,主人怕豬仔生下來凍死,就去給母豬地窩添上一些草料,用以取暖。”
結果那天說巧不巧的,山上的狼因爲大雪封山沒有吃地就下山來找吃的,正好去了養豬的家裡,而此時母豬已經快要臨盆。
出於母性,它爲了保護還沒有出生的小豬仔,就搖晃着頭,嗡嗡嗡地嚎叫着,還不時地用後腳刨着地,不一會母豬嘴裡釀出白色的液體,當狼正衝上去要咬母豬肚子的時候,它將口中白色黏稠的液體一股腦的甩到了狼的身上,此時只聽院落裡響起了狼的哀嚎聲。
主人聽到豬圈的聲音趕忙拿起獵刀就衝了過去,待他到了豬圈的時候,已經沒了狼的蹤影,而母豬已經生了一窩雪白的小豬仔。主人非常高興就想上前去看看,結果母豬以爲狼還沒有走,會威脅小豬仔的安全,於是就爬起來一口咬在了養豬人的脖子上.
這時候大家就要說了,活人怎麼會讓豬咬死呢,太可笑了,但大家都忽略了“母愛”,無論是自然界的動物還是人類,“爲母則剛”向來都是一個母親的本能。
母豬在生產的時候體內會產生一種毒素用來保護未出生的小豬,當它感受到威脅的時候就會在嘴裡釀出有毒的白沫子,下山覓食的狼就是這樣被趕跑的,而養豬的主人只能說是犧牲品,對於他來說也是命吧。
這就像之前石碾子砸死黃皮子一樣,那隻母黃皮子的肚子裡是有隻即將出世的小黃皮子的,冬天山上沒有糧食只能來有人家的地方覓食,它看到有人正好用石碾子剛壓完玉米,便想上前撿上一些碎渣填飽肚子,誰知就那麼巧,石磨掉下來砸死了正在覓食的母黃皮子。
而黃皮子這種生物向來小氣得很,睚眥必報,後來黃皮子用迷幻術引來了越來越多的生靈,將他們弄死於石碾子的縫隙中,從而也導致了那裡的怨氣越積越深,而紅姑和她的未婚夫因爲時運低被黃皮子盯上,成爲了它們母子找的替身。
姥姥和她的老姐妹又感慨了一番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朝着怎樣的方向發展,正所謂今天不問明天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又過了一天,算起來三天足矣,養豬人家要辦事了,姥姥和她的老姐妹要搭伴一起去隨份子,畢竟是一個旮沓的,算起來還是遠房親戚。
因爲我身體不好,家裡人都忙,沒有人給我做飯,姥姥又想讓我能吃頓好的,於是就帶着我一起去參加了養豬人的白事。
說來養豬人不過四十有餘,算得上是年輕力壯,莫名被自己飼養的母豬咬死了,也是說不過去的,所以村長也給找來了陰陽仙,以應對任何突發變故。
村裡人還是很忌諱橫死人的,所謂橫死,就是除正常的自然死亡之外的死法,因爲橫死的人進不來自己的家門就會去禍害別人。
養豬人家裡還算是富裕的,席面上的十個菜都硬得很,紅白喜事,席面上的菜也是有門道的,白事一般都是十個菜,葷素搭配,紅事一般就是八,十二道菜,寓意好事成雙。
再看看席面上的菜,幾乎各個都有豬肉,我當時就在想,這些肉不會是那頭咬死人的母豬肉吧,村長似乎也看出大家心中的結締,大喊道:“不是母豬肉,吃吧啊,吃吧啊,吃完趕緊辦正事。”
我耷拉着腦袋吃着碗裡堆砌如山的美食,這麼多年,姥姥總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我吃,她的碗中每次都是空空的,老一輩的人吃苦吃慣了,他們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再受同樣的苦難。
我看着姥姥的笑臉,心裡五味雜陳,至今爲止我都特別後悔沒有帶姥姥吃一頓好吃的,沒出去旅遊一次,天不遂人願,我只希望後來的姥姥在天堂一切安好。
好了,迴歸正題,我吃完碗中的飯,想去趟廁所,就趁着姥姥幫忙的時候,走到了後院,出於孩子的好奇心,我打算去看看小豬仔,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豬圈前,我佝僂着身體,慢慢地探過頭想望一望,結果這一望不要緊,嚇得我魂飛魄散。
我看到一個男人正蹲在小豬仔的前面,面色鐵青,七孔都留着血,嘴巴咧到了耳根,他正在數數,他在數一共有幾隻豬仔,但是他數了幾次也沒數清到底有幾隻,最後他氣急敗壞地抓着頭髮,耳朵,被他抓的地方都變得血痕斑斑,我被嚇得大喊一聲,“啊”。
前院正在幹活的人聽到我的喊聲都趕忙跑到後院,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見到我倒在地上,滿臉汗珠,他們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結果什麼也沒有。
我告訴姥姥我看到了養豬人,他正在豬圈裡數小豬仔,姥姥知道我沒有撒謊,因爲我小的時候就經常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姥姥一把將我背到她略顯佝僂地背上,蹣跚地向前院走。
剛走沒幾步,一個溫潤的手攔住了姥姥,他就是村長請來的陰陽仙,他長得仙風道骨,一派正氣。我不明所有的看向他,他也正盯着我,姥姥略顯慌張地對他說:“小孩子不懂事,亂說的,我這就帶她回家去。”
這個仙人笑呵呵的,他並沒有阻攔姥姥,而是用溫和的語氣對我說:“小姑娘,你看到什麼了,能告訴我嗎?”我看着眼前的這個人,莫名覺得很親切,於是對他說:“我看到了養豬人。”
姥姥見此嘆了口氣,將我慢慢地放到了椅子上,仙人接着問:“那他在做什麼呢?”我帶着哭腔驚恐地說道:“他蹲在豬圈裡,他,他,他在數數。”
“哦?”,仙人長虛了一聲,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塞給我一串用紅色絲線串起來的小桃核,香香的而且還挺精緻。我將小桃核緊緊地握在掌心,就像拽住了救命的繩索。
仙人走過去對着靈堂上養豬人的家人說了一些話,然後他又用硃砂筆在黃紙上寫了一串字符扔在了正在燃燒的火盆裡。
邪門的事情就這樣在楊仙人的簡單操作中解決了...
養豬人在世間還有惦念,這裡說的是惦念,不是哀怨,因爲養豬人生來善良,他不放心小豬仔,也不知道母豬生了多少隻,所以他出於擔心才一直躲在豬圈裡數數。
人死後並不能很快地知道自己已經不在了,還會繼續生前沒做完的事情,這個養豬人就是這樣。他並沒有害人的心,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姥姥怕我能看到“東西”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就背起我匆匆地趕回了家中,到家之後還囑咐我:“千萬不要和別人說你看到的一切。”我呆呆地點了點頭,從小到大我的身體都不是很好,用中醫的話來說就是虛得很,西醫查的話就是健康得很,所以家人一直認爲我只是比較弱,沒有實病。
因爲我小時候得過癔病,姥姥也給我找大仙看過,但是大仙只是說我身體孱弱,身邊並沒有不乾淨的東西,所以家人也沒太過在意,畢竟解放時期大家曾信奉過“打倒一切牛馬神”。
隨後姥姥倒了一杯熱水塞給我,又心神不寧地走向糧倉,我不知道她在裡面呆了多久,只記得舅舅和姥爺都回來了,姥姥才同他們一起出現在屋裡。
接下來幾天倒也算是風平浪靜,除了每晚我都還會做同樣的噩夢,還是那個黑影,還是那個幻境,只不過我不會再找不到出路了,我能輕易地在夢中醒來了。
那天有一面之緣的陰陽仙塞給我的小桃核我也隨身攜帶着,因爲它上面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好聞,每當我把它握在手心的時候就會覺得特別的踏實。
孩子就是孩子,即使每天醒來後身體還是沒有力氣,也阻止不了我貪玩的心性。老話說得好“孩子是藏不住病的”,果然人們的智慧都體現在了生活中。
在短短的幾天中,我便經歷了這麼多離奇詭異的事情,這也更加堅定我去探知未知世界的想法。雖然當時的我還是個孩童,但是內心還是希望自己能成爲像楊仙人,康老頭那樣可以幫助到大家的人。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另一個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人們在那裡是如何生活的,難道也和真實世界一樣,需要通過勞動創造價值嗎?
夜裡睡不着的時候,我會臆想另外的世界對現世的我們所作所爲是如何去評判的。想來想去,我還是當個善良的人吧,如果真的會有好人上“天堂”,我也好過去“地獄”受罪吧。
世人都說“萬般皆是命”,因果循環,此生不作惡,爲人誠善,便可不入阿鼻地獄遭受靈魂的酷刑懲罰。如若壞事做得多了,必然會有因果報應在等着你,小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