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挑徒弟都是看心性資質如何,仔細點的還要問一問興趣愛好,但肖朗的篩選方法卻很是別具一格——在隊伍前轉了兩圈之後,他突然向那些孩子們下令:
“全體都有,把鞋子襪子脫了,伸一隻腳出來!”
小蘿蔔頭們一愣,雖然不解,但也都紛紛遵從。本來就是些漫山遍野亂跑的男娃子,若不是在學校裡受了教育,要保持讀書人作派,平時都打赤腳呢。
肖朗低下頭一個個仔細檢查其小腳趾頭,不時拍一拍某個孩子的肩膀示意其向前一步,那些被落下的孩子們莫名其妙,直到走上前的小孩子都被肖朗帶到一邊讓機械組衆人挑選,他們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淘汰了。
小孩子秉性天真,最是受不得委屈,很多小蘿蔔頭便哭着圍到郭老師身邊去問他們爲什麼會被淘汰。而郭逸早氣的滿臉通紅,也顧不得當着那些小孩的面,當場就大罵起來:
“這鳥人純屬神經病!”
郭逸並不是一個想法很多的人,只是罵了幾句便罷,也沒阻止肖朗他們從那些符合要求的孩子中間挑選學徒。但是當這件事情傳開以後,卻在瓊海軍一百多人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第二天是委員會的日常例會,以往除了正式委員外很少有人跑來參加這種會議,但這次卻來了一大幫子人,蘇蕪香在會議上正式對肖郎的行爲提出批評。並要求取消這次選拔的結果。
“個人如何挑選學徒,那是每個人自己的事情,別人也不好干預。但是肖朗你作爲一個團體的領導者,在爲整個機械組挑選學徒候選人時公然引入種族歧視,這顯然是極其錯誤的行爲!”
法學專家蘇蕪香絲毫不留情面,一開始就對着肖朗發炮,後者起初態度還很強硬:
“隨便你們怎麼說,我不會允許純正漢族以外的人進入機械組。”
但這種強硬態度很快便引起了其他人的圍攻,胡雯,馮宇飛等一向注重人權的自不用說,就連很少對政治話題發表意見的林漢龍,吳昆,李江東等人都表示了強烈不滿之意。
“我的小腳趾上指甲也是光滑一片,按照你的說法也不屬於純種漢人啦……不能進機械組?以後有本事別找咱們幹工程!”
“肖朗你腦子裡怎麼想的?——咱們中間漢滿蒙回壯各族齊全,連白種人都有,居然還糾結於什麼‘純正漢族’?”
“就是,肖朗你上次受傷時可是傑克醫生親手給你做的手術,要是人家也來一句純種白人以外的人不許進醫院,你丫早沒命了。”
而自從退下來以後就沒再對委員會事務發表過任何意見的老李教授也難得一次開了口:
“‘純種漢族’這種說法本身就是個虛僞的概念。華夏起源,黃帝炎帝征戰時,炎帝那邊都屬於異族;到春秋時代,周天子爲正統時,秦人楚人都被看作異族;到了漢帝國時期,兩廣福建這邊全部屬於山越南蠻,當然不可能被承認爲漢族……要找所謂真正漢人,恐怕只有到河南偃師那一帶去了,不過隨着五代十國南北朝,以及金元等朝代的民族混雜,那些地方的居民是否還屬於原住民,可也很難說了。”
老教授這番話對於羣情激憤的現場其實並沒有起到什麼緩和作用,反而被當作了一個冷笑話——在座其實根本沒人在乎所謂“純種漢人”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他們所在乎的,乃是肖朗在這次選拔中所表現出的某種傾向——不是以個人的品性或才能來作判斷,而直接以其血統和出身決定其待遇,這對於習慣了自由平等思想的現代人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照這麼玩的話,也許我們以後應該把人分成四等:南方漢人,北方漢人,色目以及西方人,最後是蒙古和女真人?”
有人開始拿元朝時的“人分四等”政策出來惡搞,而旁邊立即有人捧哏道:
“那咱們穿越衆放哪一檔?”
“當然是第一檔……這麼說要分五等。稱呼麼咱們可以用現成的:婆羅門、剎帝利、吠舍、首陀羅、還有最底層的‘不可接觸者’——賤民。”
看到有人捧哏,那個惡搞的傢伙愈發活躍,連印度種性制度都給搬了出來,引起一片鬨堂大笑聲,會場中一時間變得混亂起來。
肖朗怒氣衝衝,還想大聲主張自己有根據喜好自由選擇徒弟的權利,但卻立即遭受到更多人批駁——你有這權力沒錯,但你沒權決定整個機械組的挑選範圍啊。
到最後,在蘇蕪香的強烈要求之下,委員會以及所有參加了這次例會的人員對此次機械組收學徒程序的正當性進行了表決——毫無疑問的,投票結果是一邊倒,絕大多數人都認爲肖朗的這次行動不能作數。
於是最終,機械組被要求重新執行一遍挑選學徒程序,範圍是郭逸學校中的所有學生,而不得有任何種族歧視行爲。
有人擔心這樣做對於這件事情本身而言,也許並沒有太大意義——因爲即使委員會下令重新挑人,機械組那些人還是可以保持先前的選擇——人總是要面子的,即使他們明知道自己的行爲不太妥當,在這種場合下也不會願意承認。
但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好幾個原先被淘汰的小孩子得到了“上崗”機會——對於誠心想找一個能繼承自己衣鉢的成年人來說,收個好徒弟可比保持面子更重要。更何況對於肖朗那種神經質般的民族主義情緒,機械組裡大多數人也不認同的。
只有肖朗自己仍然堅持要挑選一個血統最爲純正的漢人弟子,他費了好大功夫,恨不得查詢每個候選者的祖宗三代,好不容易纔挑中一個看起來最順眼的,不過在那孩子正式執行拜師禮儀之前卻發生意外——這在這裡收徒弟還是有個儀式的,主要是徒弟要向師傅磕頭,而師傅受了這幾個頭以後就對弟子負有責任了。
但就在那孩子跪下磕頭之前,肖郎卻從郭逸這裡得知:那孩子的曾外祖母乃是個黎人,詢問他在知道了這一點之後,是否仍能對這孩子悉心教授?——看來光查三代還是不夠啊。
這下子肖朗可陷入了窘境,一方面是旁觀衆人帶有嘲笑的目光——至少在他眼裡是這樣。另一方面,則是那個好不容易被挑上,以爲能夠從此過上好日子的小傢伙一臉期盼表情……肖朗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怒氣衝衝宣佈自己今天不收徒了!之後便悻悻然離去。
看着那孩子從充滿希望一下子到滿臉失望的面孔,旁邊有人衝郭逸道:
“你也許應該在那孩子磕過頭以後再告訴他。”
但小郭卻撇撇嘴:
“他遲早會知道,與其讓他以後看見這孩子就討厭,還不如現在就揭開這蓋子,免得白白誤人子弟……”
也許是這句話說得聲音大了點,卻見肖朗忽然調頭,轉身又走回來,朝那孩子一揮手:
“你,跪下!”
小傢伙一愣,旁邊衆人也是一怔。只有蘇蕪香最先反應過來,叉腰道:
“喂,你可要想好了,我們會繼續關注這孩子的,可不許虐待他!”
“切,把我當什麼人了,黎人有什麼關係,反正不是韃子!”
肖朗昂頭站在那裡,接受了小傢伙怦怦怦大力磕下的三個響頭,然後拉着手把那孩子扶起來,並立刻塞給他一大把銀元:
“回去給你父母吧,然後搬到我那邊去住。因爲我要教你的很多東西,都是不能外傳的——秘技!”
那孩子驚喜交加,愣了半天才伸手接過銀錢,之後便興高采烈跑開了……
一場收徒風波算是過去,不過此後好幾天臨高這邊都在談論這事兒,雖說最終解決的還算可以,但不少人都覺得這是一場毫無必要的鬧劇。帶來的唯一後果是——蘇蕪香正式提出要把“平等”概念以立法形式表現出來。雖然在具體條款和用辭上還有待商榷。但在上一次的全體大會上,集體原本就授權她着手建立瓊海軍自己的法律體系,這下子可算讓她找到突破口了。
“叫我說,肖朗簡直是個大白癡,要看腳趾頭用體檢名義查一查不就行了麼,非搞得這麼盡人皆知……這下可好,機械組剛剛因爲蒸汽機才獲得的巨大聲望,卻居然因爲這種小事而消耗殆盡!”
基地附近的小酒館中,葉孟言和魏艾文兩人喝酒閒聊,很自然提起此事。魏艾文對於肖朗的急躁很是不以爲然,而葉孟言卻覺得無所謂:
“他愛怎樣就怎樣好了,反正也不管咱們的事情。”
“你不懂!”
別看葉孟言也作了管理委員,魏艾文在他面前一直都很傲氣:
“這下那幫子搞法律的氣焰就更囂張了……奶奶的,開口平等閉口自由,也不想想沒咱們的槍桿子,她們能有個屁的平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