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撂了吧?”唐克明沒離開,就在門口坐着呢,看見陳淼從病房出來,站起來迎了上去。
“有煙嗎?”陳淼伸出兩根手指頭問道。
唐克明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掏來掏去就掏出一個空的煙盒子,一轉身:“你們,誰有煙?”
“處座,我這兒有?”情報處行偵組的一名特務遞上來半包三炮臺,皺皺巴巴的,一看就知道平時捨不得抽,專門拿出來孝敬長官的。
“這小子很聰明,知道張露死了,馬上見風使舵,打算到咱們這邊兒來。”陳淼點燃一支菸,抽了一口說道。
“我算是看出來,這姓萬的是個狠角色,有本事,可這種人有野心,也不好駕馭。”唐克明點了點頭。
“有野心不怕,怕的就是爲了往上爬而不擇手段。”陳淼點了點頭,“主任可有什麼指示?”
“主任愛才,這你又不是不知道,萬盛和能夠被老丁看重,那必然是有些本事的,但凡有本事的人,他都想收歸自己麾下。”唐克明道。
“既然主任要把人收下,那何必叫我過來?”陳淼道。
“你那兒不是正缺人嘛,再者說,這萬盛和除了你,誰能壓得住?”唐克明嘿嘿一笑,恭維一聲。
“少來,就算是萬盛和是一隻老虎,到了咱們76號,他也得盤着。”陳淼哼哼一聲,“這傢伙不能待在醫院養傷了,得給他找一個安全之所。”
“得,三水老弟你發話,哥哥我豈能不辦?”唐克明嘿嘿一笑,“揚子江公司在蘇州河岸有個倉庫,平時沒什麼人過去,看倉庫的是我的一個遠方親戚,那兒清靜,也適合養傷,把人安排過去怎麼樣?”
“嗯,挺好的。”陳淼點了點頭。
……
“老弟,晚上找個地方吃飯,我叫上老傅他們?”唐克明追上陳淼問道。
“今晚不行,我都好幾天沒回去吃飯了,再不回去的話,雪琴就該生氣了,明晚怎麼樣?”陳淼婉拒道。
“明晚就明晚,那我們可就說定了,不許放我鴿子?”
“行。”
真實的情況是,他約了老範談事兒,沒特殊的情況,那是不能夠爽約的。
愚園路上,漁火小酒館。
陳淼換了一套舊棉袍,臉色也變得蠟黃,還沾了鬍鬚,鬢髮也稍微做了一些處理,這些都是在小七原來住的地方進行的。
小七原來租住的地方,現在算是一個安全屋了。
天冷,晚上出來吃飯的人少了很多,這個小酒館的生意也比往日差了一些,但還保持着三四成的上座率。
這一次陳淼來早了,他先讓人燙了一壺酒,要了一碟酒鬼花生,茴香豆等小菜,一個人邊喝邊等。
約莫十多分鐘後,老範戴着一頂油氈帽,推開門,攏着手從外面進來,目光所至,看到陳淼坐在那裡自斟自飲,嘴角不由的咧了一下,擡腳走了過去。
一屁.股在陳淼對面坐了下來,伸手直接往盤子裡裡抓了兩顆花生往嘴裡一扔,然後再毫不客氣的端起陳淼的酒杯,一口滾燙的黃酒,“咕咚”一聲,就這麼一飲而盡。
“老闆,切半斤豬頭肉,半斤羊肉,再燒一鍋羊雜湯送上來!”陳淼看到這一幕,唯有苦笑,伸手招來夥計,吩咐一聲。
“得咧,您稍等,馬上就來。”夥計答應一聲,去廚房通知了。
“酒,酒,再燙一壺!”老範聞言,追着夥計加了一句。
夥計看了陳淼一眼,因爲他看老範,也不像是有錢付賬的樣子,這燙了的酒,賣不出去,就只能算自己的了。
陳淼點了點頭。
夥計麻利兒的下去了。
“國民黨又在搞摩擦了,就在不久前,第八戰區司令長官朱紹良部進攻陝甘寧邊區,佔領我寧縣,鎮原等地,我邊區留守部隊予以迎頭痛擊,國家生死存亡之際,這些人不想着抵禦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卻大搞窩裡鬥,完全不顧老百姓的死活。”老範悲憤的說道。
“家裡是什麼態度?”
“對外揭露國民黨的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嘴臉,但要求各部隊要保持相對剋制,防止事態誇大。”
“這裡面沒有日本人的挑唆的因素?”
“現在還不清楚,但如果重慶方面沒有這個想法,日本人再怎麼挑唆也是沒用的。”老範道,“你有什麼消息?”
“我倒是聽到一些小道消息,但沒有查實。”
“什麼消息?”
“老範,你知道的,這未經查實的消息,我豈敢胡亂向老家彙報?”陳淼鄭重的道,這要是產生了誤導,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你跟我說,有什麼關係?”
“好吧,我聽說,日本軍部一些人在香港秘密的跟重慶方面接觸……”陳淼小聲的說道。
“這難道跟最近國民黨的對我抗日根據地挑釁有關嗎?”
“我也說不上來,但是,日本人這麼做或許是有政治原因,其一,汪氏的影響力並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汪氏的政府想要開張,目前來說,還沒看到結果,其二,日本國內也有想結束中國的戰爭的想法,但他們目標是希望以兵不血刃的方式,那就是迫使重慶方面投降,其三,就是給汪氏施加壓力,迫使汪氏在談判中對日做出更大的讓步……”陳淼分析道。
“嗯,有道理。”老範道,“關於汪氏跟日方的秘密談判的情況,你掌握多少?”
“這方面,我很難打聽,畢竟,以我現在的位置,很難觸及那麼高端的機密,秘密會談的規格之高,保密之嚴密,出乎想象。”陳淼道,“或許,西林龍夫那邊的消息比我們要多一些。”
“嗯,這方面,我也不給你壓力,你盡力而爲就是了。”老範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陳淼點頭道,“對了,‘Queen’給我下達一道命令,讓我留意高宗吾和陶元聖這兩人的日常行程安排,我判斷,重慶方面也在想從汪氏參與秘密談判的人下手。”
“暗殺?”
“我一開始也覺得是暗殺,但後來我仔細分析了一下‘Queen’過去的行動,發現她刺殺或者暗殺類的行動並不多,所以,我判斷,她是有可能想要從這兩人身上打開缺口,瞭解汪氏跟日方秘密會談的情況。”陳淼道,“同時,她應該也是在試探我,試探我對軍統的忠誠以及辦事的能力。”
“那你打算怎麼做?”老範問道。
“我這邊還沒有找到關係渠道,不過,我先打算讓小七跟蹤監視一段時間,看能不能掌握二人的行程規律,不行的話,再想別的辦法。”陳淼道。
“76號的電臺偵測部門最近有什麼動向?”
“這方面我雖然一直都在關注,但林世羣似乎並不讓我碰這一塊兒,電偵和破譯部門是一個叫金尼娜的白俄女人負責,這個女人跟影佐有些關係,在76號內也有一定的話語權,電務處處長晉康,原來也是軍統的電訊骨幹,落水後,成了76號打擊軍統華東地區潛伏電臺的急先鋒,還有副處長餘傑……”陳淼一邊分析,一邊解釋道。
76號特務機關總部設在上海,但是電訊處卻設在了南京,上海只有一個分臺,陳淼總共也沒見過這位晉處長几回。
“最近咱們的秘密電臺附近出現了一些可疑人物,但是那一帶人員駁雜,未必就是針對我們的。”老範道。
“需要換個地方嗎?”
“這事兒我來處理,你就別管了,只要不是針對咱們的就行。”老範道。
“需要我做什麼,你直接找小七就行,他辦不到的,自然會跟我說的。”陳淼提醒一聲道。
“先生,您要的羊雜湯。”
“老範,嚐嚐,這大冬天的,來上一碗羊雜湯,那是人間美味。”陳淼伸手給老範盛了一碗羊雜湯過去。
“謝了。”老範端起碗來,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他這幅吃飯的模樣,倒是跟外面的力巴是一模一樣。
“別急,這有一大鍋呢……”
“我跟你不一樣,天天大魚大肉的吃膩了,我是天天豆腐青菜,好不容易一個打牙祭的機會,不好好吃上一頓,這都對不起自給兒。”老範嚼的滿嘴都是油光。
陳淼看到他這個樣子,只能報以苦笑:“要不,我在讓老闆做一份,讓你打包回去?”
“別,這要是讓人瞧見了,我這張臉還往哪兒擱?”
“我把‘一陣風’給收了,這個人雖然是土匪,但還算有底線,我打算給他換個身份,然後給樑雪琴當保鏢。”陳淼道。
“有這個必要嗎?”
“我現在在軍統內也上了黑名單了,上海區方面更是欲除之而後快,軍統做事,什麼禍不及妻兒的那一套,他們是不管的,而在76號內,林世羣也不希望我跟所有人打成一片,我越是被孤立,越是依賴他,也越容易被控制,所以,爲防萬一,我總要未雨綢繆吧。”陳淼道。
“你就不怕林世羣懷疑你?”
“他懷疑我什麼,我給自己老婆找幾個保鏢,這有什麼不對,他老婆葉玉茹出門,難道不是有七八個保鏢跟着嗎?”陳淼道,“樑雪琴被綁架過一次,而且還是自己人乾的,我這麼做,他有什麼理由懷疑呢?”
“可是這‘一陣風’是合適的人選嗎?”
“這一點我反而不需要對他隱瞞,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陳淼自信的道。
“這個你自己把握,對了,藍麗瑛同志的後事基本上辦妥了,她最後給部隊上募捐的棉衣、棉被等物資也通過秘密渠道運送進咱們的根據地了。”老範道。
“藍麗瑛同志葬在何處?”
“西郊的……”
“我知道了,明年清明節,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去給她掃墓。”陳淼有些感傷的說道。
“三水,我們既然決定了要爲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終身,就隨時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藍麗瑛同志雖然犧牲了,可她不屈不撓的鬥爭精神會鼓舞着我們前進,打敗日本侵略者,建立一個全新的中國!”老範壓抑這情緒,激動的道。
“我明白,老範,你放心,這份初衷,我從未改變過。”陳淼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
“三哥,你不是說今晚不回來嗎?”
巧兒開的門,樑雪琴驚訝的將陳淼迎了進來。
“我跟朋友在外面喝了點兒酒,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今晚我在家跟你們一起吃的飯。”陳淼呵呵一笑解釋道。
樑雪琴點了點頭。
“巧兒,去給三哥煮一碗醒酒湯來?”
“不用了,巧兒,我坐一會兒就走,再說,我也沒喝多少。”陳淼忙搖手製止道,“我就是順路過來看看你們。”
“天寒地凍的,你一個人回去,太危險了,不如就在這裡住一晚上吧?”樑雪琴道。
“這不好吧,我們還沒正式成婚?”
“你想哪兒去了,巧兒原來睡的是書房,今晚她跟我睡,你睡書房。”樑雪琴臉頰一紅道。
“也好。”陳淼想了一下,自己一個人回去,確實不安全,若是有小七陪伴的話,倒是不懼。
“對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有人打電話來,找你的,我說你還沒回來,他什麼也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什麼人把電話打到你這裡找我?”陳淼很奇怪。
“雖然他沒有告訴我他是誰,但我聽出來了,是當初抓我的那個姓陳的。”樑雪琴道。
“陳明初?”
“對,就是他。”
陳明初居然把電話打到樑雪琴這邊,很明顯這是有私事兒跟他講,如果是公事的話,他可以打到76號。
而麥琪公寓這個電話,知道的人不多,陳明初是其中之一。
“他沒說什麼時候再打過來嗎?”陳淼問道。
樑雪琴搖了搖頭。
陳淼看了一下牆上掛鐘的時間,剛過八點沒多久,如果真有急事的話,他應該還會再打過來的。
“電話是什麼時候打過來的?”
“六點半左右。”
“這都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如果要打的話,應該打過來了……”陳淼剛嘀咕一聲,客廳內的電話鈴突然就響了起來。
陳淼一個眼神,樑雪琴站起來走過去,拿起電話:“喂,……好的,你稍等。”
“是他嗎?”陳淼衝樑雪琴眼神眨了一下。
樑雪琴點了點頭,將電話聽筒遞給陳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