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一早醒來,秋迪菲應汪淵老爺爺的殷殷叮囑,先把汪梓林盛裝打扮一番,再給自己也簡單拾掇了一下。

一切就緒後,秋迪菲從銅鏡前站起。扭過頭,看一眼花枝招展的寶哥哥,不禁感慨叢生。

這小哥哥長得還真不是一般的嬌嫩,錦衣華服一換上,襯托得整個人就像能滴出水來一般。

再看看自己。衣着鮮豔,珠釵碧翠,可還是掩蓋不了臉色的蒼白。

秋迪菲一想到昨天接到的那個盒子,心裡就惴惴不安。

她想不通,無常大爺是出於何種心情和目的來給自己點的守宮硃砂。

他說,如果硃砂沒有了,就要滅掉相府。

可是,他憑什麼?!

想到這裡,秋迪菲不由得雙眉緊鎖,牙齒緊緊咬住嘴脣,心裡憤然而悲傷。

她想到了她二姐曾經問過的一個問題:什麼是江湖。

她當初覺得她二姐真是無聊,盡問這些沒有意義的空泛問題。

可是現在,她再不覺得這是個無聊的問題了。

什麼是江湖?

別人的江湖是什麼,她不清楚。但她自己的江湖,她知道。那是個劫數。一個,叫做慕千山的命中之劫。

秋迪菲和汪梓林兩人都收拾妥當後,下人也趕時趕點的來喚人了。

秋迪菲應了來人的傳喚,帶着大寶哥哥一起往前廳走去。一路上四處所見都是突現的陌生布景,華麗奢腐的程度,差點驚得秋迪菲的兩隻眼珠子從眼眶裡凸出來。

只一夜之間,處處低調的丞相府竟被裝飾得奢華有如慕千山的專用馬車!

秋迪菲暗中唏噓不已。不知道這個習競棠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老汪爺爺只爲了見他一面,便下這麼大的血本使勁倒騰自個的家。

到了前廳,秋迪菲更加吃驚。本來好好的一間素麗大屋,竟生生的被裝飾得像個水龍宮一樣,三步一珍珠,五步一珊瑚,門前玉如意,桌上翡翠壺,真真是叫個奢靡靡敗!

招待皇帝,怕也不用下這麼大的功夫去巴結吧?

秋迪菲正偷偷咂舌時,忽然聽到汪淵爺爺聲音肅然的沉聲囑咐道:“貴客已到,切記不要失禮!”

話音剛落,秋迪菲便聽到從廳門外傳來一串悠悠嚀嚀的輕笑聲。那閒適的笑聲聽起來若有似無、慵懶隨意,讓人覺得那正在笑着的人既像是無心而至,又像是有備而來。

秋迪菲乍聽那笑聲響起的時候,只覺得有種隱隱的熟悉感。仔細再聽時,不禁霎時間便手腳冰涼起來。

這笑聲對她來說,何止是熟悉,幾乎已成夢魘一般!

她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道:不會是的!一定不會是的!

然而她的願望最終破滅了。

當那個人笑意盈盈翩然出現在門口時,秋迪菲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響開來。

汪爺爺熱情似團不滅老火一樣,上前向來人傾身相迎道:“習先生肯大駕光臨,實在是令寒舍蓬蓽生輝、令老夫感到榮幸之至啊!”

看着來人面比桃花還要妖嬈三分的絕色姿容,秋迪菲渾身顫抖不已。

什麼是江湖?江湖就是你拼命想躲、卻怎麼也躲不掉的孽債。

那來的所謂習競棠,不是慕千山,又是誰呢!

秋迪菲心裡震驚不已。原來,他慕千山竟然還有另外的身份。而這另外的身份絲毫不比他的真實身份來得遜色。

她想起昨天盒子裡那句“相府必移空”,直覺慕千山此次以習競棠的身份出現在相府裡,必是與自己騙他這事有關係。

想到這裡,秋迪菲的一顆心頓時亂得像顆千瘡百孔的爛白菜。

打從慕千山走進屋子,秋迪菲便再沒擡起過一下眼皮。

她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不要慌張,沒什麼好怕的;卻無奈無常大爺的氣場太過邪佞,讓她儘管沒做什麼虧心事也依然很怕被無常盯。

秋迪菲雖然沒有擡眼去看慕千山,卻能清清楚楚感覺到,牛叉大爺兩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彷佛鋒利的刃,帶着寒光凜凜的鋒芒,一下又一下的向她身上扎着,扎得她幾乎想藉着尿遁而逃。

正自心慌慌神顫顫着,她忽然聽到老汪爺爺開口說道:“林兒、菲兒,你們兩個快過來拜見習先生!”

秋迪菲暗歎口氣。該來的總會來,無論怎樣閃躲也是躲不過。她拉着汪梓林,一步一驚心的湊到無常大爺身邊,對着“習先生”俯身膜拜問好道:“見過習先生!”

秋迪菲一直沒有擡頭。她聽到在自己的拜見之後,牛叉大爺用笑意盎然的聲音對她回道:“姑娘你‘見過習先生’我?呵呵,那不知習某可曾見過姑娘你啊?”

秋迪菲聽過這話,銀牙一咬,擡起頭來,憤憤不已的瞪向“習某”。

調戲!這絕對是裸的調戲!她明明以小媳婦姿態出現的,他卻一句跟着一句的‘姑娘’對着她瞎叫喚;她明明是請安問好的“見過”,他卻一定要yy成兩人像有一腿似的!真是沒安好心的大混蛋!老汪你要是個腰板硬實的戶主,你就回這絕色流氓點顏色看看!

汪淵爺爺聽了“習先生”的話後,微笑而含蓄的解釋道:“讓習先生見笑了,菲兒她是我孫兒的新婚妻子,剛剛嫁過來。”

慕千山盯着秋迪菲的雙眸中,忽的精光一閃。他斂着聲音狀似鬱結非常的說道:“原來,已經是位小娘子了。習某曾有位紅顏摯愛,名喚香香,本來我們好好的,可突然有天她便不知何故離了習某而去,讓習某委實傷心不已。說起我這位紅顏摯愛,容貌竟然與小娘子你極爲相似。習某思愛心切,想冒昧的問上小娘子你一句,可認得我所說的這位香香姑娘?若認識的話,煩你轉話告訴她,大哥很生念着她,盼她早日回我身邊來。只要她肯回來,之前的一切就全都做罷,大哥一定隻字不提!”

待慕千山的話說完,秋迪菲的身體簡直已經顫抖如篩糠。

她心中驚恐萬分。看着慕千山詭異的微笑,聽着他話裡有話的言辭,想着所謂“紅顏摯愛”四個字背後的真正含義,她的一顆心不由得高高懸起、懼意叢生。

她實在猜不透他慕大爺的心究竟是幾竅幾孔幾玲瓏的,她不明白堂堂的慕千山,堂堂的習競棠,爲什麼要對她一個微不足道的洗腳妹之女苦苦糾纏不放。

高高在上的慕大爺明明告誡過她,他馬背上的女人,她絕不夠資格去做。而她從不幻想,或者說她從來就不想,自己有一天會跟慕千山扯上些什麼男女關係出來。對於他,她避之唯恐不及。而她避了,他反而卻不放開。

秋迪菲雙眉緊蹙,眼神中摻有淡淡的無助和哀求對慕千山回答道:“回習先生,迪菲不認得您說的那位香香姑娘。習先生這般神仙似的風采,怕是隻有天下間最美的女子才相配得上,迪菲自知姿色平平,怕是與您說的那位香香姑娘,容顏不知相差了多少,哪裡敢有相似之說!”

秋迪菲話一說完,便見慕千山面容驟然一冷。她被冷氣煞到,悄悄垂下眼簾,心中怯怯忐忑。

她偷偷在心中不解的想着:明明自己是無辜的小羔羊一隻,可爲什麼面對邪惡霸虐的大灰狼時,卻總是她先低下正義有理的頭顱、仿似做了虧心事一樣,而那個可恥的大灰狼卻依然能夠一直雙目放光的用眼神不停撲殺她?!

秋迪菲顯然沒有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狼垂涎羊,是本能;而羊懼怕狼,已是天性。

秋迪菲垂着頭站在哪裡,慕千山淡淡的開口說道:“可惜了。我的香香妹妹,我還以爲已經找到她了!既然沒找到,我與她之間的種種,怕是再難抹平了。”

秋迪菲聞聲驀地擡起頭,雙眼倏然瞪大,驚恐不定的看向慕千山。

這廝究竟是什麼意思?!暗示?!威脅?!難道說,他要找她算賬?要移空相府?要滅了秋陽山?

可是,憑什麼!

秋迪菲一雙大眼裡,滿目的驚恐漸漸幻化爲委屈和憤慨,怒而傷的眼波和着淡淡的薄淚哀婉流轉,儘管她什麼也沒說,可是一雙眼睛彷佛早已經表達出了千言萬語。

慕千山淡淡掃過她一眼,眸光變沉,沒再說什麼,轉頭與汪姥爺相互客套着入了席。

秋迪菲定定心神,斂去薄淚,同她大寶表哥也一併入了席。

從頭到尾,大寶表哥只是靜靜在站在一邊,一言未發。

慕大爺坐穩後,矛頭開始轉向汪梓林。他直直的盯着大寶表哥開口問道:“小兄弟可是這位迪菲小娘子的新婚夫君?”

汪大寶與慕千山視線相接後,先是莫名的愣了愣,方怔怔回答道:“小寶是我的新娘子,我們成親了!”

慕千山本來淡淡微笑的嘴角,在聽到“小寶”兩個字後,倏然上揚起來。

牛叉大爺風情萬種的呵呵大笑着說道:“小寶?好名字,好名字啊!與我的香香比,真真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啊!”

秋迪菲整個人讓牛叉大爺詭異而放浪的笑聲摧殘得,幾欲暈倒。

實在不堪忍受這種如坐鍼氈的痛苦,她一咬牙一跺腳一使勁一轉頭對,她公爹的爹口頭請假曰自己身體不舒服、想先回房、怠慢貴客實屬抱歉云云。

汪淵一邊對貴客“習先生”陪着不是一邊對秋迪菲冷着臉準了假。

秋迪菲一步一挨的走回房間,挪至榻前時,整個人已有如虛脫一樣再無半點力氣,委頓的栽倒在牀上一動不動。

心中忐忑不安的想着:慕千山,他究竟想要做些什麼呢?

從白天中途離席到半夜三更,小寶姑娘的一顆心始終是高懸不下。

不得不說,慕無常折磨人心的功夫委實是高。他慕大爺只一個面若桃花的微笑,就足以把別人惹得心惶惴惴,總覺得上一刻若不提防着,那麼下一刻他突然出現了,你便只有吃癟挨坑的份。

秋迪菲不想再吃太多的癟再挨太多的坑,所以她一直在時刻準備着。

累得不像樣不像樣的。

這份罪遭得,簡直說不清道不明的。

好在今天五歲的汪梓林乖得出奇,一點都沒鬧她,打回了房就乖乖的自己倒在由長木椅改裝成的單人大牀上,靜靜睡下了。

秋迪菲一直心亂如麻,每根神經都處於高度緊繃狀態,時時準備着要迎戰“習先生”的突然出現。所以儘管她隱隱覺得大寶表哥倒牀就睡的狀態多少有點不太對勁,卻也只當他是累了,倒也沒有過多的心思去做婚內奶媽子噓寒問暖一番。

直至三更天以後,在秋迪菲好不容易快要睡着的時候,卻突然被異樣的響動聲給驚醒。

一連串無法自抑、驚天動地的“啊~~~~喔~~~~~厄~~~~~~~”聲,從房間彼端源源不斷的傳過來撞進她的耳朵裡。

秋迪菲在將睡將醒的矇昧意識裡仔細分辨着,這“啊~喔~厄~”到底是什麼聲音。

貌似,是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嘔吐!

貌似,這個吐得要死要活的人……是她掛名的五歲老公!

想明白之後,秋迪菲連忙一掀被子下了地,急急走到汪梓林的臨時大鋪前。

朗朗明月下,粲粲星輝中,粉嫩少年的牀榻前,被他吐得,那叫一個讓人噁心啊!

可憐的大寶哥哥,相信如果不是他的菊花夠定力吸得住該吸的,恐怕此刻連便便都要被他給吐出來了。

秋迪菲儘量挑乾淨的地兒走,一步步挨近汪梓林的大鋪,然後跳到鋪上跪在趴吐不止的大寶表哥身邊,爲他輕敲着背一下下的幫他順氣。

汪梓林此刻能吐的早就吐光了,目前的狀態是如同懷孕初期那樣的強烈乾嘔。

秋迪菲見她大寶表哥吐得委實是慘烈了點,便有些擔憂的出聲問道:“大寶,你怎麼吐了?哪裡不舒服?”

汪梓林像沒聽到秋迪菲的話一樣,兀自乾嘔着……乾嘔着……乾嘔着

秋迪菲見過吐的,但沒見過吐得這般敬業和專心的。她擡起手想幫大寶哥哥擦乾臉上的汗珠,結果手剛觸碰到汪梓林的臉頰,整個人便大大吃了一驚。

秋迪菲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被火灼到了一般。汪梓林的臉頰如火燒般炙熱無比。

正當秋迪菲驚魂未定時,寶哥哥的嘔吐突然間升級了。

乾嘔不在有,鮮血勇噴流。

汪梓林開始大口大口的噴吐鮮血。

秋迪菲看到這幅景象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扯住汪梓林的衣襟激動無比的問道:“大寶,難道你每個月也總有那麼幾天是要見血的嗎!你痛不痛!”

其實秋迪菲是想問汪梓林:你是不是也被人灌毒藥了;你是不是每個月也要吐血一回;你吐血的時候心痛不痛。

結果秋三大姑娘以爲遇到了同病相連的人而太過激動,硬把一番話給問得,仿似人家小哥,是女扮男裝活了這麼多年一樣,還會痛經似的。

汪梓林沒搭理秋三兒,自顧自吐得不亦樂乎。秋迪菲神智回籠,想了想,覺得這症狀跟自己其實大不一樣。

他不疼,他熱。

秋迪菲怕汪梓林再這麼噴下去,指不定那口血沒吐明白人就會在嘔吐中香消玉殞,整個人不禁有些着急心慌起來,也顧不上先把大寶哥哥移回到正榻,就開始扯脖子的嚷嚷道:“來人!快來人!快叫大夫!快叫丞相老爺!”

寂靜的夜裡,秋迪菲的聲音顯得淒厲無比。

很快丞相府便變得燈火通明。

很快汪姥爺便出現在了秋迪菲和汪梓林的房裡。

很快好事的外人“習先生”便也跟着湊熱鬧走進了新婚小夫妻的洞房。

汪淵命人掌了燈。

一室明亮後,汪淵向牀榻前急急走去。結果——

叉!奶奶的!沒人!空的!大半夜不睡覺跑哪叫喚去了!

汪淵一轉頭,發現秋迪菲和汪大寶兩個年輕男女此刻正很不乖的一趴一跪在長椅搭成的臨時牀鋪上,一個吐、一個拍着。

汪淵急速掉轉方向走到臨時榻前,隔着滿地狼藉開口問道:“你們怎麼睡這裡?”

慕千山悠哉的走上前來,芙蓉面上笑意盎然,眼角眉梢有着說不盡的開懷愜意,彷佛遇到了天大的美事一般開口說道:“怕是睡在這裡的,只是汪公子一個人吧!”

秋迪菲應聲擡起頭來,向“習先生”幽幽看去。

欠嘴耗子!哪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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