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號滿懷着遺憾迴歸地球,新的宇航員或許會搭乘下一班遠航飛船前往金星,但絕不會在此時了,這次旅程僅僅只有他們六位,伴隨着使用長達一年的物資儲備,前往遙遠而又陌生的地方駐紮,沒有補給線,沒有備用方案,有的只有遠在百萬公里之外指揮中心給出的參考建議。
簡直就是雲指揮。
而下一個面臨的問題就是減速,不過這也是十天之後的事了,在此之前他們可以好好調整一下,做好飛臨金星的準備。
天路計劃取得了圓滿成功,藉由宇宙偉力跨越天塹,不僅將航天員與百噸重的設備送入通往金星的快車道,還有能夠讓他們長期再軌的巨量能源,如果沒有天路計劃的加速,如此多的能源只能消耗在漫漫的路途中,他們根本無法再金星軌道上停留太長時間,畢竟點亮魔法科技樹的人類並不能大規模應用太陽能與核能。
地球航天總指揮室裡,所有人都興奮不已,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作爲天路計劃的執行者們,完成這前無古人的成就足以讓他們載入史冊。
然而,作爲天路計劃的發起人,李力卻悄悄離開了指揮大廳。
遠離人煙的鹽鹼灘發射場並不會被城市的光污染影響,天空如清洗過一般明亮,點綴着無數星辰。
這個世界並沒有月亮,但卻有一顆每五年臨近一次的行星,當金星的光芒籠罩大地的時候,海量的元素涌入地球,爲這裡帶來了持續發展的能量。
而只有這個時候,李力才能找到一絲家鄉的感覺。
走出很遠的距離後,坐在一塊帶着凹槽的石頭上——這是過去住在這裡的人用來從海水中提取鹽滷的器具,現在早已廢棄不用——李力擡起頭來,看着漫天繁星,一言不發。
樾樾留在了指揮室,沒有跟過來,她對此時航天狀況更加關注。
站在李力旁邊的是莉莉絲,那個如同他的影子一樣,一直站在他的身邊的,沉默寡言的女孩子。
即便是五年過去,莉莉絲依舊看起來像他們剛認識的那樣,高冷、恬靜、美麗而難以親近,但他早已習慣,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卻一筆一劃刻在了他的記憶裡。
“難以估量的人類潛力,不是麼。”
不知爲何,很少挑起話頭的莉莉絲突然發聲,她的目光凝視着那顆但淡金色的行星,就彷彿與她對視一般,聲音空靈而婉轉。
李力擡起頭,表情疑惑地看向莉莉絲,他奇怪地並不是有人能夠發出這樣的感慨,而是奇怪爲什麼這個人是莉莉絲。
“你想說啥?”李力問道。
莉莉絲並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而是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地,緩緩說道,“每一個文明都有這樣的潛力吧,但是。。。卻並不是每一個文明都有這樣的運氣。”
“啥運氣?”
莉莉絲彷彿完全忽略了旁邊還坐着一位她角色扮演裡的主人,她的思緒逐漸飄向了遠方,如同一個旁觀者。
不對,莉莉絲似乎一直都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他們所作的一切,隱藏在她高冷的外表下,是一種評判者的角度,帶着幾近冷酷的漠然。
不知爲何,李力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這讓他對莉莉絲隱藏頗深的真實身份產生了濃重的好奇。
“李力,如果有一天你永遠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去幫助另一羣人度過難關,將你一生都奉獻過給那羣未曾謀面的人們,你會答應嗎?”
莉莉絲突然問道。
李力強忍着巨大的驚詫,回頭看向莉莉絲,幸好莉莉絲並沒有看向他,不然一定會在他臉上看到便秘一般抽搐的表情,“爲什麼會這麼問?”
問出來,李力就後悔了。
“就當是好奇吧。”
果然是這個答案,白問。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李力平復了一下心情,搖了搖頭,“如果不是必須的,我可能不會。畢竟你也說了,素不相識嘛,人們還是對親近的人抱有好感,即便是不親近的人,也會找到或編造一個共同點來拉近兩者的距離,比如人類命運共同體之類的。”
“也是,如果有選擇,誰會做這樣的蠢事。”莉莉絲喃喃自語。
“其實也不一定”,李力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後說道,“人類畢竟是一種共情動物,這是演化所決定的,也是人類成爲社會性和羣體性動物的基石,所以看到其他東西——無論是否是人,甚至可能是一些動物和植物,也會忍不住同情,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他們。”
“如果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生命體系呢?甚至是兩種文明?”莉莉絲又問,她的眼睛從未如此明亮過,只不過李力看不到。
李力聽了這個奇怪地問題,剛想要回答那當然,但是又憋了回去。
他想到了覆滅的古希臘文明,爲了自身生存而不停擴張的波斯帝國最終將其完全吞併,還有那幾近滅絕的印第安文明,因爲殖民者的貪婪,輝煌一時的印第安幾乎全滅與蓄謀傳播的天花病毒,最終失去了他們祖輩生存的肥沃的祖地。
思緒良久之後,李力最終給出了他的答案。
“因爲不是文明之間的碰撞吧”,李力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文明與文明之間的交流,是一種更加宏觀的對話,無論是戰爭與和平都是檯面上的選項,這些又和文明的歷史息息相關,貪婪的掠奪者永遠也不可能成爲真理的衛道士,當一個掠奪者文明講起了真理,那麼他一定在謀求更長遠的利益。”
“然而我們不過是個體而已,一個人,代表不了整個文明,只能代表我們自己,通過我們的教育,我們的觀念,我們對善惡的判斷來做事,當別人遇到了困難的時候,我們能做的就是基於我們心中的道德,而不是一種虛僞的責任感,去做自己認爲正確的事。”
輕輕搓了搓手中的石頭,將其表面的鹽漬搓掉,李力將石頭輕輕顛了顛,然後一甩胳膊,將其奮力扔向遠方。
很快,這塊石頭便掉落在碎石遍佈的沙灘上,與其他碎石混在一起,變得一般無二。
“代表不了整個文明。。。基於心中的道德。。。正確的事。。。”
莉莉絲喃喃自語,她瞪大了眼睛,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這是一種發自靈魂的戰慄,如同敲擊在她的靈魂上。
“當然了,這總事情想想就可以了,畢竟跟個體跟一個文明的對話,這種事情基本不存在的。”
畢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能夠穿越過來,李力默默地自傅道。
莉莉絲沉默了。
良久之後,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女僕的角色當中,朝向李力款款施了一個女僕禮,“受教了。”
“探討,探討而已,別那麼嚴肅”,李力擺了擺手,“也只有跟你能夠討論一些這樣的東西,跟他們說,要麼認爲我是無病呻吟,要麼就是認爲我有病。。。懶得搭理他們。”
莉莉絲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總感覺李力這是在影射誰。
“當然我絕對不是說你有病!”突然反應過來的李力趕忙說道。
莉莉絲聽了後,難得翻了個白眼。
這話真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