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這確實是我特別好奇的一個問題。
也是我最最不願意面對的一個問題。
天道盟之上,羣起而攻我,似乎我也沒做錯什麼事情吧?不過,那是一場權利變更的碾壓,我認,姓不姓葛這一點我沒有選擇的權利,老天爺讓我落到哪裡,我就得在哪裡開花結果,我沒得選,所以,那裡發生的一切,我認。
但是我反抗有錯麼?
只許你們殺我,還不讓我殺你們?
天底下他媽的有那樣的道理麼?我殺了天道盟的走狗,青衣蹦出來要殺我,難不成就因爲青衣以前幫過我、救過我,我就該挺直了脖子等着卻邪劍過來抹斷我的喉嚨?
於是,我暴起,然後所有人都跳出來和我作對,包括胖子和張金牙,也包括羅莎……
我想不明白,我從始至終似乎也就沒有和他們作對吧?
想到這些,我心中的殺意又一點點的升騰了起來,大概也是因爲相由心生吧,我的神情約莫也是不由自主的猙獰了起來,自然是全都落入了羅莎的眼裡,羅莎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很久,才終於緩緩搖了搖頭。
我錯愕,忍不住問:“那你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羅莎常常呼出一口氣,她躺在半坡上,雙手對着天空舉起,閉上一隻眼睛,做出了一個拍照的手勢,緩緩道:“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處在這個圈子裡,就只能看到自己圈子裡的事情,就像我現在這樣,我用自己的雙手爲自己撐起了一個相框,所以我的視線就全部凝聚在這個相框裡面了,只能看到那麼一丁點的天空。在你和青衣之間的事情裡,我很難做出選擇,你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你們之間嚴格意義上也說不出誰對誰錯,所以,我也沒法在你們中間明確的選擇誰,現在我做的,也不是幫着他來對付你……而是因爲,天道盟裡還有我很多很多朋友啊,他們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很要好的朋友,現在你攻天道盟,就是要滅掉我的那些朋友,我只能對你出手,試圖去組織你。”
說到這裡,羅莎放下雙手,忽然扭頭看了我一眼,問我:“小天,如果你的一個朋友跑來要打你的一羣朋友,而且你的這個朋友還有這打趴下你那一羣朋友的力量,你拉架勸和都沒用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一下子沒話說了。
羅莎又說:“如果是我,我只能選擇幫着那一羣朋友先把這一個朋友打趴下,避免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我默默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這種說法吧。
“所以我說,千萬不要再把我拉回來了,你就讓我安安靜靜的去死吧,能在死前還有你這個朋友說說話,並且獲得你的原諒,對我來說已經是一件特別特別知足的事情了。”
羅莎看着我,嘴角掀起了一絲苦笑:“這一行的事情太複雜了,夾在你和青衣中間,太苦了,給我個解脫吧。”
看着她的眼睛,我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緩緩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羅莎的要求吧,這是她的意志,我只能尊重。
“帶我去高處看看吧。”
羅莎忽然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輕聲說道:“我想再看看這座即將被戰禍摧毀的小島,我曾經在這裡生活訓練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有一份眷戀在,想合上眼睛之間再看一眼。”
我沒說話,將她橫抱而起,一步步走向了這座山坡的最高處,這也大概是這座小島海拔最高的地方了,我就在在這裡將羅莎放下的,然後將百辟刀插在了地上,在她身邊坐下了。
在這裡,已經能看到這座小島的一切了,在我們的腳下,拉斐爾正帶着人瘋狂的衝鋒,武士猶如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在朝着小島中心狂涌,喊殺聲和慘叫聲震天,到處可見和天道盟的人交戰的場面。
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我嘴裡輕輕哼唱起了從前聽過的一首歌:
“若天命,行軍武者。
留韶華,俱付戰火。
匹夫無畏,輕拋安危,踐生死一諾,將身與馬革裹。
飲烈酒半渾濁,同仇愾鳴金戈。
封狼居胥事如昨,青冢埋處旌旗遮。”
……
我唱歌不好,嗓子嘶啞,在風中飄蕩。
“真難聽。”
羅莎輕輕笑了起來,忽然話鋒一轉和我說:“不過,很有味道。”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
“真是想不到,兩年前那個我瞪一眼都瑟瑟縮縮,看到我露出槍就哆嗦的毛頭小子,一轉眼已經成長到了這番模樣,竟然擡手就能發起成千上萬人攻天道盟,成爲了天道盟黑名單上的頭名!”
羅莎輕輕感慨着,忽然扭頭問我:“不過,天道盟好歹也是你曾經效力過的組織,你聯合K和HS黨來攻,你心裡不覺得……愧疚?”
“沒什麼好愧疚的。”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我只知道,我的仇人在天道盟,這個組織不滅,我睡不着。”
“真是個不擇手段的梟雄啊!”
羅莎仰頭說道:“你和青衣之間的結局,我是看不到了,但我已經能猜到了,最後肯定是你贏,因爲十個青衣綁在一起都不是你的對手!”
我看了羅莎一眼。
羅莎笑:“他有道,你無道,他是英雄、衛道士,你是梟雄、瘋子,就這麼簡單。就想楚霸王和劉邦一樣,哪怕歷史重來一次,十次,百次,楚霸王都鬥不過劉邦,紳士是鬧不過深山惡水出來的刁民的。”
“他有道,我無道?”
我也忍不住笑了:“你是真看得起我,不過,青衣似乎殺的人也不比我葛天中少吧?”
“不一樣,以後你會明白的。”
羅莎緩緩說道:“其實,我沒別的要求,你和青衣算是這輩子沒個消停的時候了,從你們認識那一刻起,就註定遲早走上這一條路,性格決定的,你們之間也沒什麼緩和的餘地了,不過我倒是覺得你如果還有一點點的理智的話,就不要動胖子和張金牙還有伊詩婷他們了,他們在你和青衣之間也掙扎的很苦,別讓今天的我成了明天的他們。”
“這個不用你說,我知道我的敵人是誰。”
我緩緩道:“胖子我有一次機會殺死他,張金牙我有兩次機會,但他們還活着……”
“那我就放心了。”
羅莎身子一歪,靠在了我身上,忽然輕飄飄的和我說道:“三槍連珠啊……其實,我能打出第三槍,只不過第三槍的準頭不太好,十次能命中一次。”
我愣了一下。
三槍連珠,她其實能連上,只不過第三發子彈的準頭不是特別好,只有十分之一的命中率?
可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打出第三槍!
我看着羅莎,一時間愣了,漸漸的明白了——她其實有機會殺死我的,只不過一直下不了手,在我衝鋒的時候,她射擊的機會何止十次?機會,她一直攥在手裡,只不過沒用,就像……我剛剛原本可以十分從容的割斷她的喉嚨,卻最終沒有出刀,反而在爲她包紮傷口一樣。
舊情在,難下手啊!!
可是,羅莎再沒有說話,靠在我身上,生命的氣息在一點點的潰散,身體也在一點一滴的冰涼,終於,她身子一下子滑倒了,就落在了懷裡,生命氣息的已經完全潰散了。
我知道,她走了。
那一瞬間,我心裡有些難受,忍不住對着天空大吼道:“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