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衝鋒到營盤前,前排騎士已然將鎖鉤拋了出去,套上前方的柵欄後,開始向兩翼迂迴,藉助着馬力開始“拔寨”。
後續跟上的騎兵則張弓搭箭,負責壓制營盤內的野人。
再後頭的騎兵則分出一部分,撐起馬槊,開始調養馬力,餘者已然下馬,準備步戰推進。
營盤內有壕溝還有各種各樣的障礙物,在沒有充足衝鋒環境下強行扎堆騎兵衝擊,到最後只能是人和戰馬擠壓成一團,成了活靶子。
前鋒軍所要做的,是在營盤上撕開一道口子,推出足夠的戰場面積,以供後續兵馬的進入。
一支兵馬,整套動作,數個分工,都井井有條,這都是樑程在天斷山脈裡打那些野人聚落時練出來的。
爲此還特意鬧出過一個笑話,就是那座野人寨子明明已經投降了沒有戰心了,但樑程依舊斬殺了兩個敷衍了事的校尉,讓麾下兵馬重新按照要求,把一個已經“投降”了的野人寨子給打了下來。
人們總是很嚮往談笑間檣櫓飛灰湮滅的寫意,殊不知,真正的強軍還是歸功於平日裡的嚴謹堆積。
遠處,正在觀望着戰況的田無鏡在此時開口道:
“如何?”
王戈等一衆總兵官臉上都露出了欣賞之色,大家都是老軍伍,自然清楚要做到如此嚴整有序地進攻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還是在以步戰爲主之時。
田無鏡開口道:
“我燕軍野戰無懼任何對手,但攻堅之戰卻是明顯的軟肋,日後若是南下,乾人的堡寨城池將是我大燕鐵騎躲不過去的阻礙。”
王戈開口道:
“侯爺,鄭城守確實練兵厲害。”
“等這次仗打完了,你們去學學。”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田無鏡轉而又下令道:
“王戈,張誠,不用等了,收整你部兵馬,準備跟進吧。”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此等攻勢之下,若是還不能撕開野人營盤的口子,那裡頭就不是野人了,而是乾國最擅長防禦戰的西軍了。
王戈、張誠兩位總兵齊聲應諾後,策馬歸入己方陣列,隨即,兩部近萬騎兵開始了前壓。
而在營盤西北口方向,在沒有多少意外地切開了野人營寨口子後,鄭凡這支人馬已經開始迅速地推進,雙方開始了近身廝殺。
鄭凡手底下這次帶出來的兵馬,一千靖南軍那自是不提,剩下的晉國潰卒,在面對野人時,士氣也不是問題,況且三晉騎士本來的素質就不錯,一陣衝殺之後,營盤被撕開的口子正在越來越大。
箭塔上,阿萊繼續撫摸着自己臉上的傷疤,野人王,早已離開。
阿萊能清楚地看見,局勢,正在越來越不堪,且坐得高望得遠,西面大批量的燕軍已然在跟進了。
不是因爲自己這邊的勇士沒有去死戰,事實上,因爲有自己這個“王”坐在這裡陪伴着他們,他們一個個在廝殺時,都顯得很是無畏。
但問題是,對面的燕軍,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當雙方在士氣上沒有太大的差距時,其他方面的素質就開始凸顯出差距了。
燕人的甲冑、軍械以及燕人的作戰秩序,讓還沒脫離部落混戰廝殺習性的野人勇士們很是不習慣,往往就是一羣野人衝上去,燕人先是穩住陣腳不去對衝,待得雙方僵持一段時間後,燕人再選擇幾個方向一起突進,很快這邊的野人就潰退了下來。
阿萊腦海中浮現出王曾說過的話,他說我們聖族距離真正的開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首先,得有那條路。
阿萊清楚,阻擋住野人繼續在路上走的障礙,不是眼前的燕人,而是那道晉國的雪海關。
“譁!”
阿萊站起身,
他舉起了自己身後插着的王旗,
這是一杆用雪原上雪豹皮革製成的旗幟,阿萊舉着它,揮舞起來。
廝殺吧,聖族的勇士們,
你們的“王”,
和你們在一起!
這一刻,阿萊感覺自己就是真正的王,他真的成了那個自己每天都會注視的那個人。
王還說過,其實每個人聖族勇士,都是自己的王,也都是族羣的王。
阿萊當初還不是很理解這句話,和其他首領喝酒時,聽那些首領分析說,是不是王覺得我們手底下的勇士數量太多了,王開始不放心了?
現在,阿萊才真正懂得了這句話的含意。
當你的族羣需要你站出來時,你就是你族羣的王者。
只可惜,阿萊不會寫字,野人的文字很早就已經斷代了,除了一些接引者會閱讀古老的文字以外,大部分野人都不熟悉自家的問題,有些類似“野人王”這種曾出去見過世面的,所學所會的,反而是昔日的夏語夏字。
阿萊真的很想把自己眼下的感覺給記錄下來,如果有機會的,可以留給其他族人去看,他真的很想去分享自己此時的激動和感悟。
“啊啊啊啊啊!!!!!!”
樊力一聲怒吼,手中的雙斧頭揮舞,外加其身上套着的“鐵罐頭”甲冑,像是一臺推土機一樣,成功地衝破了野人的防線,後續的兵馬馬上跟進,硬生生地將這個口子給撕裂了。
自此,野人在這塊區域的堵“口子”,算是完全失敗了,戰場不再僅僅侷限於一小塊區域,開始快速地擴大。
與此同時,身後的鐵蹄聲傳來,在前鋒軍成功打開了戰場面積後,王戈和張誠所率的增援兵馬不需要下馬,直接衝了進去。
戰馬的衝勢加上刀口的鋒銳,讓這些悍不畏死渴望爲王護駕的野人勇士們失去了最後的抵擋能力。
一條條戰線被切開,被擊潰,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燕軍士兵殺了進來,戰局也如雪崩一般,開始崩塌,野人們已經潰不成軍,無法再進行指揮,只能被團團分割,等待絞殺。
而此時,大營裡還有最後的不到八百兵馬並未投入戰鬥,他們是預備軍。
阿萊停下手中的旗幟,不再揮舞。
有時候,這種無力感,纔是最爲絕望的,這個世上,永遠都不存在一個你已經拼盡了一切卻必然會勝利的道理。
阿萊翻身,單手抓着王旗另一隻手則抓着箭塔的柱子滑了下來,當他落地後,附近的很多野人馬上向他這邊靠攏過來。
野人們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王,其實已經換人了。
“上馬,衝出去!”
阿萊大吼道。
他清楚,王讓自己代替他,是爲了爭取時間,而不是希望給他一個“體面”的死法。
四周的野人馬上翻身上馬,營盤前方已然崩潰,所以阿萊毫不猶豫地率領身邊最後一羣不到千人的野人勇士騎馬從後方營寨衝出。
鄭凡撐着刀,身上甲冑已經被鮮血塗抹了一遍,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對身邊的樑程道:
“贏了吧?”
樑程的表情則顯得有些嚴肅,他看着鄭凡,
道:
“主上,好像有點問題。”
…………
“侯爺,那是野人王的大旗。”
總兵李定東向靖南侯說道。
田無鏡目光微凝,搖搖頭,道:
“這仗,有問題。”
問題,從一開始就有苗頭了。
“侯爺是擔心這是誘敵深入?”李定東問道。
“不,本侯想的不是這個,那位野人王敢玩誘敵深入,那本侯倒是可以看看,他有多大的肚皮,才能吃得掉我們。
本侯擔心的是,他們不是在誘敵深入,而是真的,在這裡只佈置下了這麼一點兵馬。
虛者虛之,疑中生疑。”
說到這裡,田無鏡眼裡露出了一抹無奈。
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且這個可能在此時看起來,越來越現實了。
一隻王帳,一杆王旗,矗立在那兒,卻壓住了燕軍的腳步。
眼下更是將一座偌大的營寨,只留不到一萬兵馬,似乎就是送到自己嘴邊一樣。
一萬兵馬作爲代價,拖延自己的腳步,所圖謀的,肯定是比這一萬兵馬要重要得多得多的東西。
田無鏡的目光,緩緩地挪向東南方向。
“侯爺,那杆王旗………”李定東問道。
他這個層次的將領,可能知道如何打好眼前的仗,但大方向的東西,就不是他所擅長的了。
“你部追擊。”
田無鏡下達了命令。
李定東馬上整軍出擊。
田無鏡繼續坐在貔貅的背上,前方的戰事幾乎已經定居,他向來對已經拿到手的勝利沒太多的波瀾。
反倒是在此時,腦子裡忽然浮現出鄭凡嘴裡曾冒出過的一句話:
豬隊友。
這個話,聽起來很新奇,但也能很快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嘆了口氣,
田無鏡伸手抓了抓貔貅的鬃毛,
貔貅臉上露出了享受之色,它很喜歡和自己主人的這種親暱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