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梢,漫過屋脊,斑班駁駁地撒在庭院裡,沉睡了一個晚上的商家莊漸漸從夜晚的安靜中甦醒過來。在一陣雞鳴犬吠燕雀啾啾娃娃哭鬧以及女人們的呼喚吆喝聲中,男人們扛着鋤頭拖着撅籬走出自家的院子。他們朦瞪着一雙渴睡的眼睛,一邊打着長長的哈欠,一邊慢騰騰地向自家的土地走去。就在這一片喧囂和雜亂之中,又一個慵懶平靜的日子開始了。
這個時候,商成已經穿過了谷家莊子上了官道。
還不到辰時,官道上基本沒有什麼車馬,偶爾有一兩個人,也都是貪圖官道平整走起來輕快而情願繞點遠路的莊戶人。看着空蕩蕩貫穿南北的大道,商成忽然來了興致,鞭子向後輕輕一掃腳下一磕繮繩再一抖擻,跟了他三年的坐騎青驄馬興奮地連噴了兩個響鼻,後腿一蹬就躍出去。老刀和李奉幾個侍衛先就是一楞,隨即揚鞭策馬急忙跟上,碎密的馬蹄聲中,六人六騎絕塵而去……
青驄馬是千中挑一的上等戰馬,自打去年七月到現在,整整一年的時間都沒怎麼披鬃潑蹄地暢快過,今天難得有機會撒一回歡,自然是興致高昂,四蹄翻騰奮首馳騁,小半個時辰不到,三十里地就被甩在身後。直到前頭遙遙地望見胡官集,商成才意猶未盡地羈緊繮繩。他伸手在青驄馬的脖子上輕輕拍打兩下,既是嘉許又帶着幾分撫慰,回頭對跟上來的老刀說道:“這馬平時跑得少了。這纔出來三十里,身上就見汗了。”
老刀盯着青驄看了兩眼,巴咂着嘴說:“馬的,和刀片子一樣。不刀片子磨,不少磨,要鈍,砍人不動;馬不讓跑,就不跑了。”
老刀的漢話說得極不流暢,但意思卻很清楚,商成使勁地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大聲誇獎說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這段時間的學問見漲啊。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嘿,就是這話,刀不磨要生鏽,人不吃肉就要瘦!”幾個侍衛都聽到了他的話,跟着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胡官集也算是京師城外數得上的大集鎮,雖然論說繁華富庶不能和和東西南三個方向上的集鎮比較,好歹也有上千戶人家,又有從燕山定晉這些北方衛鎮州郡過來的客商投宿歇腳,因此也比一般的外地州縣要熱鬧喧囂。今日又逢大集,遠近周圍四鄉八里的莊戶都揹筐挑擔地趕來賣東西換活錢,東西去向南北上下的四條路,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攆豬的、趕羊的、牽牛的,人腳獸蹄踢起來的黃土漫起半天高,半個集鎮都籠罩灰撲撲的塵煙裡;牛吼馬嘶豬哼哼,還有賣吃喝吆喝的,人羣裡走丟了娃娃叫兒子喊爹孃的,各種聲音組成了鬧哄哄的世界……恰恰在這個時候,一支大車隊也來湊熱鬧。這車隊的氣勢不凡,僅是護衛就有百十來個,一個個懷裡腰裡塞得鼓鼓囊囊,有的騎馬有的步行,全是短衣胡褲的壯實漢子;三四十個趕牛的車伕搖着鞭子,扯破了喉嚨地前後吆喝,四百多頭犍牛噴着粗重的氣息,拖曳着二十多輛的顥犇大車慢慢地自南向西而去,釘着鐵皮的大車輪發出教人牙根發酸的吱嘎聲響,在土道上壓出一道深深的痕跡。鎮上的二三十個差役也是全體出動,腰刀鐵尺鎖鏈水火棍,能帶的傢什全都帶了出來,滿頭大汗地跑前跑後張羅……
商成他們還不知道這支顥犇大車隊。他們在鎮口便就下了馬,牽着戰馬走了一段路,看前面的人越來越多越走越慢,最後差不多都是原地不動,雖然不知道前頭出了什麼事,不過料想短時間裡不可能走過集鎮,就打算回頭順原路返回再繞過去。結果轉頭一看,人挨人人擠人,一時三刻根本就別想走回去。
商成在人羣裡擠出了一身汗,想了想,覺得走出這胡官集怎麼也是一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現在剛過辰正時刻,等出鎮子差不多就該摸着午時的邊,與其在炎炎烈日下走上二三十里才能到自己的縣伯府,還不如在鎮上找個蔭涼閒散地方歇到未末申初再說。他仰着臉左右踅摸了一下。左右兩邊都是集鎮上的住家人戶,差不多都在門口挑着買賣幌子,基本上都是賣針頭線腦和粗茶淡飯的小店鋪。店鋪的大小他並不在乎,關鍵是幾匹馬要找個妥當地方安置……思量着就望見前邊不遠有座四間門面三重檐廊的大酒樓一一行,就那裡了!
在酒樓裡做事的都是聰明伶俐人,商成的目光才望過去,門裡馬上就有兩個夥計麻利地迎出來,抖着毛巾給商成撣塵土,嘴裡問道:“老客辛苦了。請教,一一您這回是住店哩還是打尖?”說着話眼皮子一撩就掃過幾匹馬。一看都是屁股上烙印的軍馬,兩個人不言聲地交換一下眼色,嘴角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絲苦笑一一倒黴喲……
商成假裝沒看見兩個夥計臉上的表情。他清楚,夥計是把他們看作本地駐軍了。京師各路駐軍的紀律也就是那麼回事;可能要比燕山衛軍好點,但也不可能好到哪裡去,明搶豪奪的惡劣行徑或許不多,但蹭一頓茶飯白喝幾斤好酒的佔便宜事情肯定不少。這種事情他在燕山就聽說過不少回;有的官司甚至一路打到他的面前,他拿着也很是撓頭。沒辦法,只要發生了這種事情,問都不用問,十回裡有九回肯定是當兵的在惹事一一不是痰迷心竅的話,哪個老百姓敢去招惹當兵的?兵營,那就是馬蜂窩,惹了一個能鑽出來一羣。尤其是燕山那樣邊塞,衛鎮駐軍的脾氣更大,因爲誰都不知道哪天出去就回不來了,所以稍稍有點不如意,什麼狗屁事情都做得出來。況且軍旅裡的生活既枯燥又乏味,各種各樣的規矩既多又嚴厲到苛刻,在軍營裡呆久了,是個人身上就會沾染着一些戾氣,一個對景發作起來,小事很可能當時就變成大事。對於當兵的犯的這些事,他也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他還沒自大到自以爲可以隻手改造封建軍隊各種陋習的地步,他也沒本事把這支軍隊塑造成精神文明建設的標兵,因此就只能按着軍中的規矩來。該打軍棍的打軍棍,該抽鞭子的抽鞭子,砍下腦袋掛起來示衆的也有好幾個,可也就只能在懲戒的當時好那麼一點,過幾天還是一切照舊,一樣是小是非小風波不斷。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成自然了。現在,當他在兩個酒樓夥計的臉上看到苦惱和擔憂,禁不住就覺得這種場面有點熟悉。他甚至好笑地想到,他是不是該把兵部的那幫傢伙叫過來好好地看一看,看他們有什麼話想說,然後再建議他們,在新近定稿的《大趙馬步水陸操典》裡,是不是還須要把有關精神文明建設的內容添加進去?
他胡思亂想着走進了酒樓。
李奉在後面一迭聲地吩咐夥計:“趕緊在樓上安排一個清淨的雅閣,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不問價錢只管送來。”
“送個屁!”商成頭也沒回地罵道,“才吃過早飯不到倆時辰,現在送來誰吃得下?”
李奉立刻醒悟過來,拍着額頭笑起來:“搞錯了搞錯了。都是進酒樓吃飯吃習慣了。一一是了,先上幾壺好茶湯,有什麼時令果子也送點來。”
直到這個時候,夥計纔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話:“幾位將軍,我們這裡是歌肆,它這個不是,這個不是酒樓呀。”
李奉不耐煩地說:“歌肆就歌肆,又能如何。難道歌肆就不教客人點茶飯了?沒這個道理。”又小聲地問,“既然是歌肆,我來問你一一有沒有俊俏點的小娘子?”
夥計看着他的神情模樣聽着他的言辭語氣,頓時就是哭笑不得。他們這歌肆平日裡往來的不是貴客豪商就是文人仕子,好歹也有點名氣,哪知道今天遇上的這些外地人粗鄙至斯,竟然把這裡看成了青樓紅館。他苦笑一聲解釋:“將軍,我們這裡是歌肆……”
“我知道這裡是歌肆。”李奉睨了他一眼。
“我們這裡是歌肆。”夥計的話音重重地落在“歌肆”兩個字上。
商成一邊笑呵呵地聽着李奉與夥計對話,一邊邁步上樓梯,嘴裡還在說着風涼話:“李奉,虧你跟我也不少時間了,怎麼還是個土包子?人傢伙計都說得清清楚楚了,這裡不是青樓,你想找小娘子的話,要不要我放你半天的假?其實鎮口那家翠屏樓的姑娘我覺得就蠻是不錯的,要不咱們去那裡歇……”他本來還想打趣李奉幾句,猛擡頭看見一個人站在樓梯口,正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凝望着自己。
啊?是陳璞!這傢伙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了?
商成把剩的半截話咽回肚子裡,一笑點頭說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說着,三步並兩步蹬蹬蹬地邁上樓梯。
“前頭有車隊在運送銀錢,我也被堵下了,就來這裡圖個清淨。才入秋,白天天氣還是熱,我還說歇過晌等太陽向了西再走的,誰料想會遇見你。”陳璞轉過身,領着商成進了自己要的雅閣。她的侍衛皎兒和幾個女侍衛也在這間閣子裡,看見她和商成一同走進來,知道他們或者有什麼話要說,齊齊地行個禮就退出去。等人都出去了,陳璞坐下來,笑吟吟地問道,“要不是恰巧在這裡遇見你,我還不知道,你在這集上居然還有別的熟人。”
商成仰起頭哈哈一笑,自己拿了個碗盞倒了大半盞茶湯,搖頭笑說:“這不是在和李奉扯淡麼?”又說,“我估摸着你要在京畿衛呆到秋涼時候的。”他這話裡還藏着話,可他並不指望陳璞能聽懂。從段四晉升三江指揮之前開始,濟南王和成都王對太子位的爭奪就漸漸地愈演愈烈。先是與成都王交厚的兵部尚書赤膊上陣,打掉谷實的一個老部下爲上官銳騰座位,雖然最後是段四橫空殺出來搶走三江指揮,但成都王與嚴固聯手的信號卻是再明顯不過;緊接着長安的平濟倉舞弊案爆發,成都王的一個舅舅被下獄問罪;再接着有人揭發出湖州一門七命案,捂蓋子的湖州府一府兩縣十來個朝廷命官齊齊落馬,負責稽查這樁公案的大理寺斷獄少卿神眼如柱,不依不饒地把矛頭直指江南西路觀察使一一這是濟南王的人,明顯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商成覺得,京師裡如今的局面如此複雜多變,陳璞的腦子又慢,一不留神說句錯話做個錯事,說不定就會惹上她那倆哥哥,給自己招來什麼災禍,所以她還是離得遠一些比較好。象京畿大營那地方就不錯,離城遠,又是軍營,她想找個爛泥潭跳進去滾身泥都沒機會。
“我七月節之前就回來了。”陳璞說。
七月節?立秋?商成楞了一下。七月初二就是立秋;這不是說,陳璞已經回來小十天了?
陳璞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差了,就說:“不是立秋。上京這邊立秋就是立秋,不象燕山的風俗還有個別名。七月節就是女兒節。”
商成這才恍然大悟。他對女兒節這個上京特有的地方節日的印象很深刻。去年夏天他揣着草原秋季方略進京,就是因爲恰巧撞上了七月初三初四的女兒節,君王不朝百官放假,結果他只好在客棧裡傻等了兩天。
陳璞繼續說道:“最近我孃親身體不大好,過了節我便沒回京畿大營,在大內陪了她幾天。大前天太醫診斷後說是再無妨礙了,我纔回來的。結果纔到家就接到兵部的通知,說是讓我明天去參加會議。”她看着商成,問說,“你呢,這是去做什麼?不會真是想去什麼什麼樓吧?”
商成搖着頭乾笑了兩聲,表示那是偶爾戲言罷了。他說:“我能做什麼?還不是和你一樣,去兵部參加這個《馬步水陸操典》會議的。”他苦笑了一聲。這個會議有他沒他都是一樣,可他還不能不去。
“什麼意思?”陳璞聽不懂,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
“這個會議上個月便開過兩回。”商成一口喝光了盞裡的茶湯,伸着碗盞讓陳璞幫他續上,嘴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吐着氣說道,“誰教我是上柱國哩,這種會議少不得我,假都不準請,想不去都不行。我和你說,其實這《操典》在第一次會議上已經定稿了。可光是定稿沒有用。兵部想在禁軍裡找支隊伍出來做試演,宰相公廨也着急看效果,可是讓哪支隊伍出來做試演,這事的分歧很大。嚴固想推薦自己人,楊度也想讓他的子弟兵上,誰都不情願落後,於是就這麼僵持不下。上兩次會議就是因爲他們倆各不相讓,所以才什麼結果都沒有,只好再開第三次會了。”
陳璞知道商成和嚴固的矛盾很深沉,和楊度又是打破腦袋的對頭,指望他幫誰說句公道話那顯然就是在緣木求魚。因此她只問道:“谷鄱陽也沒幫着楊度說句話?”
商成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谷鄱陽倒是幫着楊烈火說了不少話,可嚴固也不是孤軍奮戰,曾敖就站在他那一邊的。好歹也是兵部尚書兼副相,曾敖說話總比谷實頂用吧?”他還有句話沒有說。楊度是真的老了,在會議上都有點鎮不住嚴固的感覺;要不是有谷實在旁邊幫腔,再加上谷實最近說話的聲音又特別大,說不定楊度早都輸了也未必可知。
陳璞沉默着,把商成說的這些話都在心裡仔細地梳理了一遍。但她既沒琢磨出什麼滋味也沒想到什麼主意,想了一會,她又給商成的盞裡續上些茶湯,問道:“你怎麼不舉薦一兩個?”
商成瞅了一眼身邊這位曾經的上司過去的同僚如今的……還是同僚,然後就把目光挪到對面掛着的那幅仕女圖上。畫上一共畫了四位仕女,一站三座;站着的捧着個酒壺或者茶壺之類的器皿,低眉順眼的顯然是服侍三個跪坐在氈墊上的女子的丫鬟婢女;三個仕女一個捧簫一個撫琴還有一個手裡拿着個手帕在擦拭着樂器……
陳璞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使勁盯着仕女圖看了好幾眼,確實是看不出這畫到底藏着什麼玄機,忍不住就想發問。商成先說道:“這畫應該是學的唐朝人的技法吧?”
“啊?”
“你看這筆法,再看這人物,三個坐在地上的女子的臉型都是圓潤飽滿,體態也是豐腴健壯,而氣質又雍容高貴一一這些都是盛唐時期仕女畫的特點。”商成挖空心思從自己記憶的深處挖出幾句沾邊的評價,煞有介事地點着頭說,“看來這畫師的技藝不俗,頗得唐畫的精髓。”
陳璞有點莫名其妙。這樣的畫在東西兩市上八百個制錢一幅,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買得多店家還會讓些利,能和技藝不俗攀扯上關係?她隨即就明白過來,這是商成在順口胡謅。他不想回答自己剛纔的問題,就編着瞎話糊弄自己。
雖然識破了商成的弄鬼伎倆,但她卻沒揭穿他,而是凝視着他笑吟吟地不說話。
其實,商成並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他面對戰友的遲鈍和不敏感,實實在在地覺得自己真是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可就和他不想去開會也非去不可一樣,他現在再不想說也必須要說。他發現長沙公主的手已經握着茶盞了,下一刻多半就要摔杯子。摔個杯子倒沒什麼,賠不上幾個錢,關鍵是這杯子要是不摔到地下而是摔去別的地方,那就不好玩了……他盯着陳璞拿着杯子的那是手,搖了搖頭,咧着嘴說道:“我還能舉薦人?前頭段四還沒去三江的時候,就有人在說我胃口太大手伸得太長,眼看着我連水師都不放過,這還得了?”他停下話,瞥了陳璞一眼,兩口三口喝光盞裡的茶湯,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默了片刻,這才望着窗外遠遠近近重重疊疊高高矮矮的茅屋瓦房,續上自己剛纔的話,“幸好這是你的舉薦,段四又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然的話,就算你老爹饒過我,宰相公廨也不可能放過我。”
陳璞被他的這番話嚇得打了個冷戰。她就是舉薦了段四而已,怎麼可能危及商成呢?她盯着商成看了半天,確定這一回他不是虛言哄騙自己,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會吧?我不過是舉薦一個三江指揮,後果真的有那麼嚴重?”
商成翻着眼皮瞄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你說呢?不怕實話告訴你,當時我都準備辭官回鄉下了。”當然,事情遠沒有他現在說的那麼嚴重。段四之所以能夠去三江,更大的原因是因爲那幾百萬緡貸款的安全需要得到保證;這跟他沒多少關係。但他不能在《操典》的事情上發言,更不能爲燕山系爭利益,這也是大家的共識。
陳璞着急地問:“那,你不可能真有什麼事吧?”
“不說話就沒事了。安心地在京城呆上幾年就好。”商成意氣闌珊地說。眼下看起來,他怕不是要呆幾年了,說不定以後十幾年幾十年都是這樣呆下來。
“應該不會有什麼後患吧?”陳璞擰着眉頭使勁地設想這事會帶來什麼樣的糟糕後果。
商成咧了下嘴。後患當然有,但也不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患,至少死不了人。最可能的結果,就是他落到清河老郡王的那種遭際,什麼話都能說,可說什麼話都不管用……
沒有不得了的後患就好!陳璞立刻就放了不少的心。她立刻就問起另外一樁她很關心的事情:“我估算日子,這也差不多是時候了。你覺得,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商成想笑,嘴角抽搐一下又忍住了,垂着眼瞼盯着碗盞裡清亮的茶湯說:“意外?不可能。最大的意外只能是出了意外。只要段四他們的船沒在海上沉了,兩千人馬能有一半到了岸上,就不可能有意外。”
“可我這幾天心頭總是覺得毛毛躁躁的,怎麼都平靜不下來……”
商成又一次想笑。幾年前,孫仲山還是個哨長的時候,曾經也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然後就央告他幫忙去找楊豆兒說媒提親……這一晃就是好幾年過去了,如今想起來,就象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他巴咂下嘴巴,說:“那就麻煩了。消息從東倭傳遞回來,少說還要等上四五個月,一一這半年可是有的你受罪了。”
陳璞拿指頭在桌案上“咚”地使勁敲了一下,瞪着他很不高興地說:“你正經點好不?咱們這是在談軍國大事!”
商成登時就被茶湯嗆住了,一口水全噴到地下。他躬腰控背地一個勁地咳嗽,連眼淚都被咳了出來。好不容易纔止住咳,眨巴着淚眼說:“我說的就是正事。海上行船要看風向的,這秋天裡哪裡來的北風?至少要等到十月份,東倭的消息才能傳回來。”他抹掉臉上的鼻涕淚水,喘了幾口氣,又說,“你別擔心。段四的能耐我還是比較清楚的,只要能上岸,就沒有打敗仗的可能。段四是輕裝奇襲,對付又是東倭這樣的小國,這一仗他想輸都不容易。”
“你能保證他不會輸?”
商成毫不猶豫便打保票:段四要是輸了,他就,他就……他就把這張桌案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