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轟轟作響，只能聽到自己爆炸一般的心跳，有一刻左安安覺得自己的腦海裡一片空白。
她惶然轉身下車，忽然又停住。
烏尼莫克進出口只有這個車門，其他窗戶她都早已經鎖死了。
陸決是從哪裡出去的？
而且車上那個空間裡，不像沒人的。
有一個氣息，一直在那裡從未變過。
左安安心裡冒出個奇特的想法，把自己都嚇住了。
她慢慢地轉回去，走上去兩步，站在車門裡，看着那團被子。
剛纔匆忙一眼，原來不是完全癟的，下面還是有一團小小的東西，而且在一起一伏着，像是人呼吸的頻率。
左安安一步步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忽然一把掀開棉被，表情瞬間就裂了。
“陸……”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孩子睡在被子底下，被蓋得嚴嚴實實。
這張蒼白失血睡得很沉的臉，雖然和陸決幾乎毫無相似之處，但卻包在陸決之前的衣服裡，那套睡衣還是她花了不小力氣給他套上去的。
而且這張臉和“阿全”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看起來小了不少，身長也縮水了。
左安安這回腦袋裡真是一片空白了，雖然剛纔就有了這種猜測，但正事的這一刻還是覺得有些無法接受。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陸決在眼前大變活人了，也不是第一次知道陸決的體質離奇。
左安安很快鎮定下來，這才發現這個睡着的小孩雖然臉色蒼白了些，但生命體徵很穩定，沒有成年時候的虛弱。從眉宇間就能看到疲憊一樣，而且臉上也沒有傷痕了，手臂上也沒有，身上也沒有，嬌嫩的肌膚上沒有任何瑕疵。
嬌嫩……
左安安摸在他胳膊上的手縮了回來，冷不丁打個寒噤。
前兩次都是看着他從小孩變成大人，這一次卻是一個體格健壯的青年變成一個弱弱小小的孩子。左安安心理上說不出的怪異。
大概是感覺到冷。或者左安安的目光太沉重，小孩形態的人秀氣的眉毛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
如果說成人的時候。那雙眼睛豁然睜開，是兩泓深潭映來，又彷彿無盡的夜空展開，濃黑而幽深。那麼這會兒他睜開眼，眼裡還帶着點水潤。有種說不出來的柔軟和迷濛，好像剛出孃胎的小奶狗一樣，嫩呼呼水滑滑的，讓人止不去想去揉一揉抱一抱捏一捏。
左安安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壞了。
他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狀態。看到左安安，想要撐坐起來：“安安……”
動作做到一半，說話也只說到一半。就全然愣住了。
看着他低下頭，看自己舉到眼前的短小還帶着肉窩窩的手。那臉上表情實在是讓人不忍直視。
左安安慘不忍睹地轉開眼。
“我，怎麼會……”聲音也是軟綿綿的，好像在牛奶裡泡過的土司，軟搭搭地垂着，誘着人去咬一口。
左安安咳了一聲，回頭有些遲疑地問：“陸決，是你嗎？”
小孩點點頭，嬰兒肥的精緻小臉上滿是肅然。
不過這個表情如果是陸決做出來，自然嚴肅慢慢，凌厲懾人，如果是以前那個阿全做出來，也能帶着小冷酷的模樣，可是眼前這個……太小了，一絲棱角也沒有，整個人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肉乎乎白嫩嫩的，這個表情就有些搞笑了。
雖然是很嚴肅的時候，但左安安就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不可思議地說：“陸決，你這麼會搞成這樣？我只不過離開一會兒功夫而已！”
在最初的驚慌過後，左安安已經快速鎮定了下來，剩下來的只有強烈的違和感和彆扭，她的情緒感染了陸決，他鬱悶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鬱悶的小豆丁，說話兩頰的肥肉一鼓一鼓，溼漉漉的眼神自然而然有一股委屈，左安安就感覺心口中了一箭。
她捧着心：“以前你是怎麼變……呃，變小的？”
“也只有兩次，我都是沒有意識的。”陸決想了想說，“第一次是還在研究所裡，我一直是渾渾噩噩的，怎麼到的中國都不清楚，第二次就是槍械庫之後，變成阿全，但那個時候我也是沒有記憶的。”
後來恢復要不是重傷瀕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真身。
左安安想了想，剛纔陸決那說句話都要了命的樣子，還真的快死了一樣。
變成阿全的時候，也正是他腦袋上給陸徵打了一槍，據說都已經是屍體了，他卻又活過來，而且變成了孩子形態。
結合上這次變小之後，他一掃憊態，瀕死之態，現在小是小，但說話神情間頗有活力，只是稍微虛弱了一點。
她說：“我猜你每次身體不堪重荷，以成人形態無法承受和挽救之時，就會變成這樣，你有沒有感覺輕鬆了很多，這個樣子的你大概是負荷最小的狀態。”
不過，無論怎樣，這一次沒有失憶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無論如何，這個人還是這個人，而且好好地活了下來，變小了又如何，以前能夠變回來，這一次也一定可以。
甚至這個樣子，比起之前的半死不活，左安安反而安心了很多。
“對了，差點忘了我折回來的目的，山下出現了喪屍，我們這裡目標太大了，必須馬上轉移。”
陸決點點頭，爬起來，但又馬上坐回去，下意識抓起被子擋在身前，還往被子裡蹭了蹭。
蹭完了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人變小了，智商也縮水了這是？
左安安愣了下，看到光溜溜的一身，頓時明白了。
她忍笑在珠子空間的角落刨啊刨，終於刨到一套以前給阿全準備的一套新衣服：“喏。穿上吧。”
陸決一怔，這個場景實在是太熟了，作爲阿全被她撿回去，醒來之後也是這樣，她也是拿了一身衣服給自己。
後來離開她之後的許多個日夜裡，陸決很懷念那段時間，那大概是他此生少有的過得溫暖愉快的一段時光。
陸決看着那身童裝：“沒想到你還留着我的衣服。”
以前那麼生他的氣。他以爲他的東西都被她扔光了。
左安安哼一聲：“以前你穿過的當然都扔了。這身是全新的，壓在角落裡我一時就忘了處理。”
沒想到有一天還會用到。
陸決含笑接過來。
明明是一個白生生很有肉感的小胖子，卻用一種很從容的神態和動作穿衣服。看着真是古怪無比。最好笑的是他動作還很不利索，腦子是成熟清醒的，無奈小胳膊小腿無法跟上思維。
左安安忍不住笑。
“你小時候就長這樣的啊？怎麼和你成年之後的樣子一點都不像？”
看出陸決的些微尷尬，她開口緩解氣氛。
陸決手裡頓了頓：“我整過容的。”
左安安一愣：“這樣啊。”
忽然她眯了下眼：“果然不是我的錯覺。你比上次個頭小了不少。”
以前給阿全合身的衣服，這會兒卻大了很多。
她細細看了看。以前阿全至少有五歲的樣子，現在有沒有到四歲都很難說。
陸決看了看自己：“似乎是這樣。”
他也想不出是爲什麼。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站起來，“我們走吧。”
然後。很悲劇。
他發現自己只有左安安一半高，連腰都沒夠着。
必須要很仰着頭才能看到她。
如果一直只是一個小孩子也就算了，如果像以前那樣失去記憶也罷了。可明明是一個大男人，現在身高差完全反了過來還差很多。這種落差實在是傷人自尊。
左安安也是面色古怪。
如果是以前，她沒有什麼猶豫地就抱起他了，但現在真是……伸不出手啊。
她轉身先下去：“我們先去吧。”
但在邁最後一截車門臺階的時候，因爲距離地面太高，陸決扶着車門還差點跌倒。
左安安嘆了一聲，拿一件羽絨服裹住他，一把抱起來。
陸決的臉頓時爆紅。
左安安憐憫地看着他：“你暫時就忘記自己是陸決好了，我暫時還是叫你阿全。”
她收起烏尼莫克和旁邊的發電機什麼的，想了想陸決睡了這麼久，都沒正經吃過東西，就問他：“你餓不餓？給你個飯糰先填填肚子。”
陸決接過那個飯糰，不大的一個飯糰，用保鮮紙揉着，他要兩隻手才能抓住，“我拖累你了。”
“你這個狀態，我先照顧你，等你恢復了，我就靠你養了。”
左安安輕鬆地說，走到山邊看下面的喪屍，果然喪屍越來越多了，她邊走邊觀察。
左安安皺皺眉：“你還記得我們掉下來的時候，這山附近的地形嗎？”
“大約是整片山脈，延綿不盡。”
“那我們現在就是在羣山之中。”她這兩天觀察下來也是這樣，東南西北四周看去都是山，根本沒有什麼平地可言，更別說村落聚居地了。
這可不好，萬一屍羣龐大，把山腳邊毒死了，他們就只能被困死在山上了。
“我們得馬上下山，你說我們往哪邊走？”
“有地圖嗎？”
左安安立即把他放下來，拿出地圖。
“當時我們在未亡人基地的上方，也就是d省v市的上空，後來直升機失控飛的距離不遠，上了小型飛機後一直往北開。”
陸徵想把他押送首都，當時的飛機時速很快，筆直朝北。
結合當時跨越的時程，陸決握着紅筆在地圖上以v市的礦區爲起點，畫了一個大概的範圍，中間差不多隔了大半個省份的距離。
而這個圈出來的範圍基本就是一片山嶽丘陵地。
地圖上那麼寥寥幾道線條，幾個色彩的，可是現在他們身在其中，一個螞蟻大小的點都是遙遠又遙遠的距離。
尤其是在山中，還真辨別不出來他們的確切位置。
陸決小包子擡起頭，肉乎乎的臉又是那種嚴峻的表情：“安安，你想往回走嗎？”
“陸家那些人，會怎麼做？”
“陸昊既然已經親手把手伸到未亡人基地去，必然會派人收回基地，而且你的w市也一定會成爲他們的目標。”
左安安微微冷笑：“那恐怕沒那麼容易，w市裡，我的溼地已日益完善，如今不是那麼容易動得了的，我這次雖然讓衛四他們全部跟着越書回回去，但同時也和越書回約好，不日我就要離開未亡人基地回去，啓程前一定會和他聯繫，他等不到的我的信，一定會有所警惕，退一步說，我和你同時出事，你的人也會通知我的人吧？
“一旦得到這的消息，越書回一定會加強戒備”
“林晟和於秀也不是好對付的，不過你在未亡人基地到底有多少人，會不會被奪回去？”
陸決微微一笑：“不多，只有二十多個。”
“二十多？”左安安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就二十多個人就敢控制整個基地，你的膽子比我可大多了。”
而是多個人肯定扛不住陸家的人，這個未亡人基地手裡沒捂幾天，眼看是要保不住的。
陸決淡淡說：“我能奪回來一次，就能奪回來第二次，而且我也不止那裡一個據點，陸昊將那裡經營得再好，最後也不過是爲我做嫁衣罷了。”
好樣的，有這樣的自信。
不過這種自信和淡然放在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臉上，實在是很精分。
左安安默默移開了眼。
“那我們現在還要趕回去嗎？”
“w市也好，未亡人基地也好，都只是次戰場，而且陸家的人，就連陸昊都不會親自出面，而是遠程遙控。”在那裡，陸決就是贏得再多再漂亮，其實也無足輕重，傷不了陸家分毫。
左安安沉默了片刻，擡起頭來雙目精亮：“你的意思是，我們直搗黃龍？”
陸決看着她：“你想報仇嗎？”
“想！”重生以來，擁有真氣以來，還沒有人逼得她那樣狼狽，陸決差點死在他們手上，她經歷了前世今生都沒有體會過的恐懼，這一切都是那個叫陸昊的人造成的，是那個陸家造成的。
陸決笑笑。
當時附和着她說不甘心就去報仇，其實是他當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他就此死了，她一個人不至於沒了方向，把仇恨放在別人身上總比自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