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
“是王正富。”
木槿嵐本能地雙手一緊,死死按住上衣內的方便麪,轉身露出強笑,看到迎面走上臺階的人,內心在一點點下沉。
來人,年過五旬,頭髮灰白翻卷,一張方形臉,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上身是羽絨服,下身則是一條手工西裝褲,腳踩一雙髒皮鞋。
“阿嵐。”
王正富揶揄看着木槿嵐。
都做了十年夫妻,妻子一旦情緒緊張的反應,他了然於心,不用說那個吳煦東,走前肯定給她留下了什麼東西。
“正富,什麼事?”
木槿嵐強裝無事,想要擦身走過王正富。
“是你自己拿出來…”
王正富擋在木槿嵐面前,雙手抱胸,淡漠道:“還是我動手?”
“你說什麼——”
木槿嵐心中一凜,就要快步繞開王正富,離去的時候。
“還裝什麼,拿出來吧!”
王正富就一把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離開,另外一隻手順勢伸進她的上衣內,往裡頭用力一抓,果然如他想的抓到某種東西。
方便麪!
王正富還算溫煦的神情一變,就像餓狼附身,表情瘋狂,用力捏碎袋內的麪餅,然後不顧木槿嵐掙扎抵抗,強行奪走。
木槿嵐雙手一空。
她怔怔看着已被奪走的方便麪,淚水如泉涌一樣落下,嘴脣無聲喃動着,似乎很想說什麼,喊出什麼,但她卻不能。
聲音只會吸引更多餓瘋的倖存者!!
到時候她所面對就不是一個王正富,而是整整一棟酒店的倖存者。
“喲,我就知道吳煦東藏了些什麼東西!”
“不然,一週過去他和那個小野種不餓死纔怪。”
“方便麪啊…好好,老子都一週沒有嚐到了,五香牛肉味,很好——”王正富抓緊餅面碎裂,包裝袋變得十分皺褶的方便麪,他眼神灼熱,到最後語無倫次說着話。
“還給…我!”
聽到‘野種’兩字,木槿嵐內心不知爲何有一股力量涌出,伸手就要去奪。
“滾!”
“以前吃好老子,用老子的,那時候老子喜歡你,不嫌棄你生過那個野種,但現在不一樣了,老子要你這種爛貨,把欠的都還給老子!”
“草,草,草****臭娘們!”
王正富一巴掌將木槿蘭扇倒在地,然後低聲咒罵着,擡腳朝她的小腹猛踹,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宣泄他親手爲自己戴上綠帽的事實。
以前,是他花錢戴別人綠帽子!
但如今,他那存在米國花旗銀行的鉅額存款,就是一堆沒用的廁紙,沒有人會在乎,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富翁。
“……”
木槿嵐忍着痛,垂落散開的烏髮,遮掩她此刻的表情,但那奪眶而出的眼淚,卻在無聲述說她的無助,與絕望。
……
五分鐘後,如意快捷酒店衛生間。
這是一處不到十平米的男廁,環境潮溼,黑暗又陰冷,裡面卻擺放着一張辦公桌,以及一張金屬摺疊牀,還有幾大包黑色塑料袋。
一個女孩,五款勻稱,瓜子臉,一雙烏黑大眼睛十分漂亮,像極了木槿蘭,純真無垢。她的額頭卻包着幾層紗布,兩隻手臂上還有幾處利器留下,已經結痂的傷口,脖子戴着鮮豔的紅領巾,懷裡抱着玩具小熊貓。
她就是林飛雄的女兒,林水善。
不過,她一張小臉卻煞白無血,病白皮膚甚至能看清肌膚下的血絲。
“這是飛熊爸爸,這是水善——”
女孩握着原子筆,在記事本一頁空白畫着她爸爸,還有自己。
這是一張到動物園遊玩的塗鴉。
青澀的線條勾畫出一張笑容爽朗的國字臉,只完成一半的右手,正拉着已經完成的女孩小手,坐在動物園參觀車上。
這就是她的爸爸,飛熊爸爸!
不過,她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爸爸了…
水善從記事起,就全是他爸爸在汽車維修店工作的記憶,每日其他同學在結伴玩耍的時候,她卻呆在維修店裡頭,聞着不討人喜歡的機油味,還有人來人往的吵鬧聲,完成做作業。
然後,乖乖搬來一隻馬紮凳,坐在店裡的角落,靜靜注視她始終一臉污漬的飛熊爸爸,同其他叔叔默默工作的場景——舉升機、扭力扳手、空氣壓縮機、*、檢測儀、抽油機、工作燈、撬槓等等,她從小到大記憶都是這些工具,甚至在店裡忙碌的時候,多次臨時客串過修車工。
很快筆落,一張塗鴉完成了。
“飛熊爸爸…”
林水善臉上卻沒有笑容。
都幾天過去了,她再也不沒見過爸爸,雖然阿東叔叔和槿蘭阿姨都告訴她,爸爸出去了,爲了找回更多的食物,不會很快回來,要她乖乖在這裡等飛熊爸爸回來,不能哭,不能鬧……要安定養好病,然後健健康康等他回來。
其實,她知道的,一切都知道的。
飛熊爸爸已經不在了,沒有了…自從那一天阿東叔叔渾身是血,同幾個被咬傷的叔叔,逃回酒店她就都知道了。
但她不願意相信。
飛熊爸爸和她說過,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失去希望,所以她一直希望着,熬過了突然而至的疾病,期待奇蹟出現。
記事本合上,想到她的飛熊爸爸,林水善就沒有了繼續塗鴉的心情,她擡起袖口,使勁往泛淚的眼睛擦抹。
她很用力,很使勁。
因爲哭泣,落淚,會讓希望破滅,這是摧毀希望最好的武器,末世降臨以後,飛熊爸爸總是把病弱的她溫柔地抱在懷裡,度過一個個夜晚,一直這麼在她耳邊低語,安慰。
最初的日子,總有怪物在嘶吼。
那淒厲恐怖的叫聲,伴隨着酒店內恐慌的叫聲,每每在午夜將她吵醒,而飛熊爸爸總是用他粗糙的大手,在她後背輕輕拍打,用哼着走音的童歌,希望她能靜靜睡去。
他是這麼的努力!
從她記事起,飛熊爸爸他就沒有過休息,每當水善問起此事,飛熊爸爸那張粘着機油污漬的大臉,就會出現爽朗的笑容,用寬厚的額頭頂住她的小臉,平靜而溫和的說——他要掙錢,然後在這座城市給水善一處溫暖,安靜的家。
這個家,不大。
但家裡最大房間一定是水善的,然後買來她最喜歡的毛絨玩具,爲她佈置一間公主房,讓她不用再羨慕班上的其他同學。
水善她知道…
飛熊爸爸這麼努力,這麼拼命,每日早起晚歸,想要給她一個小家,爲的是補償她沒有母親的童年,爲了彌補她失去母親創傷的心靈。
“阿東叔叔還不回來——”
林水善拉開抽屜,將記事本小心翼翼放進去。
這一記事本記錄了她末世以來的所有心情,但內容最多還是她的飛熊爸爸。
她準備收回的手忽然一頓。
目光定在抽屜裡面一張平整擺放的素描畫,這是用鉛筆畫出一個沒有五官的女人,一身連衣長裙平躺在草地的素描圖。
這正是飛熊爸爸的傑作,而它的誕生日子。
她還記得那末世第二天,自己印象當中最痛苦的日子。
疾病讓她渾身在痛,冰冷,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被撕裂打開。而飛熊爸爸始終用他堅實的臂膀抱住自己,不過她還模糊記得當時想要媽媽,喊着媽媽,雖然不知道媽媽的名字,她就這樣一直叫着,飛熊爸爸看到後很傷心,而槿蘭阿姨那時候第一次落淚,她哭得很傷心,一直念着對不起的話語,似乎是在向她和飛熊爸爸道歉。
她似乎知道槿蘭阿姨爲什麼要道歉,但卻不確定,因爲那時候的她持續低燒,手足冰涼,渾身無力,近乎虛脫。
不過,當時她還是用盡全力擡手,爲槿蘭阿姨她抹掉眼淚。
也正是這時候,飛熊爸爸抱着她坐到桌前,拿出一張雪白的A4打印紙,用鉛筆迅速地作畫,說是爲水善畫出媽媽。
要她堅持下去,不能睡去。
然而這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就沒有了記憶,只知道末世第一日總是對她熟視無睹,擺出麻木表情的槿蘭阿姨,改變了。
她對水善微笑,會用手爲她暖暖。
“槿蘭阿姨,阿東叔叔你們在幹什麼…”
“那麼久都不回來。”
林水善輕輕關上抽屜,雖然不知道媽媽究竟長什麼模樣,但她覺得如果有媽媽,那一定和槿蘭阿姨一樣漂亮的。
她一手抓住小熊貓,另一隻拿起桌上的“東西”。
這是一把自制*,用快捷酒店找到的材料,用手工做出地一把簡易弓弩——上面彈簧、弓弦、連桿、阻鐵、扳機都是水善在阿東叔叔幫助下,一件件親手做出的。
林水善手指輕輕撫摸,簡易弓弩的表面。
如今這光滑的手感,是她一點點用砂紙打磨出來的。她還記得當說出準備製作弓弩時候,阿東叔叔的疑慮神情,但最終她還是做出來了,雖然威力很小,不過確實可以稱得上一件武器。
阿東叔叔最後的震驚,她還記得。
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有過製作弓弩的經驗與知識,當時她看到闖進越南人酒店所帶的手槍,浮現了一剎製作弓弩的念頭,而緊跟着關於弓弩製作的知識就像泉水一樣涌出。
水善,不知道這是不是魔法!
但是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還藏着不下十隻的簡易吹箭,那同樣是她親手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