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了起來,李隊見我不回答,聲音越發沉重了,他問我到底還在猶豫一些什麼。我想了一會,緩緩擡頭:“李隊,你是警察,破案,是你的職責。”我的語速很慢,手仍然放在琴鍵上。
“方涵,你記住,這也是你的職責!”李隊深吸了一口氣:“你想猶豫?好,我讓你猶豫,不過我知道,你最後,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李隊說着,慢慢地朝着大廳的偏門走去,我叫住了他。
我問李隊,爲什麼破案是我的職責。李隊轉過頭:“方涵,你不必試探我了,我知道的事情,遠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多的多。你想知道原因,好,我告訴你,羣衆配合警方破案,需要理由嗎?”
李隊已經距離我很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李隊的語氣裡,透露着一股不簡單的情緒。我已然明白,李隊是一個縱橫世事多年的老刑警了,他說話很小心,時刻都在小心着是不是隔牆有耳。
門關上了,偏門裡吹進來的最後一股風,把油燈熄滅了。大廳又恢復了先前的黑暗,我仍然坐在鋼琴前,腦袋裡迴響的,全部都是李隊說的那句話:我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我也不知道我坐了多久,大廳裡一直都沒有人來,直到外面傳來喧鬧的聲音。
我站了起來,推開門,亮光刺眼,我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了。我這一坐,竟然又是一個晚上過去了,宅子裡愈發吵鬧起來,巴圖和阿穆爾的手下都在匆忙地來回走動着,我攔住一個人,問他怎麼了,他告訴我,阿穆爾回來了。
我來不及多問,馬上朝外走去。李隊和其他警察,都已經聚在大宅外面了。還是清晨,天沒那麼熱,時不時有微風吹來,夾帶着一股草原裡非常特殊的沁人芬芳。嘎查裡的村民,也都已經起來了,只是此時,他們沒有忙着手裡的活,而都是跟我們一樣,聚集巴圖的宅子外面。大家都在議論着,李隊和其他警察,都一臉濃重。
阿穆爾的確回來了,只不過,回來的,卻是阿穆爾的屍體。阿穆爾死了,這對警方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我站在李隊的身邊,李隊回過頭,掃了我一眼,但是沒有對我說什麼。他走到阿穆爾的屍體身邊,蹲下身,細細地觀察起來了。
烏安和烏雲也出來了,烏雲在幾個警察的攙扶下,沒能靠近屍體。只是,烏雲的臉上,滿是淚水,烏安牽住烏雲的手,安慰着。李隊也纔剛出來沒多久,他一邊觀察屍體,一邊問是怎麼回事。
有警察說,他們自從出發去尋找阿穆爾開始,一直都沒有什麼消息,直到今天清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警察調來了警犬。茫茫草原,他們找不到人,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草原裡大海撈針。
或許是幸運,他們在非常偏遠的一片草叢裡,發現警犬的反應異常,跟着警犬走,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阿穆爾,那個時候,阿穆爾已經死了好一會了。李隊點了點頭,又叫了我一聲,我走到他邊上,他問我要不要看看屍體。
我猶豫了一會,也蹲下了身。屍體的嘴脣微微發紫,沒有血色,眼睛是閉着的,我想了想,把屍體的衣服拉了起來。屍斑已經擴散開了,我稍作觀察之後,基本判定屍斑擴散已經進入浸潤期。
屍斑形態對屍體表面鑑定有非常大的幫助,時常用來初步斷定死者的死亡時間以及死亡原因。屍斑擴散分爲三個期間,分別是墜積期、擴散期和浸潤期。自擴散期始,被血紅蛋白染色的液體就會滲入組織間,至第二天後更加明顯,不僅滲入組織間隙,而且滲入組織細胞內,使組織着色,這就是屍斑發展過程中的浸潤期。
由此可以初步判定,阿穆爾已經死了一天以上了,加之之前的馬回巢推斷,馬回來的時候,阿穆爾就已經死了。阿穆爾身體上的屍斑,呈現綠褐色,這有些異常。李隊也觀察了屍斑,他說,一般的屍體,屍斑呈現暗紫色或者暗紅色,或是暗紫紅色。
“綠褐色屍斑,應該只有一種可能了。”李隊說道。
我接着李隊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是中毒,硝基苯中毒。”硝基苯是一種帶有苦杏仁味的、無色的油狀液體,不溶於水,密度比水大。硝基苯有毒,硝基苯與皮膚接觸或它的蒸汽被人體吸收,都能引起中毒。
李隊和我對視一眼之後,站了起來,李隊下了命令,讓人把屍體擡進了宅子裡。驅散了人羣,李隊問我考慮好了沒有,我沒有回答,李隊搖了搖頭:“人已經死了兩個,一個巴圖,一個阿穆爾,你認爲阿穆爾的死,會是什麼巧合嗎?恐怕,這都是同一個兇手乾的。”
我依舊沒有回答,李隊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後一起兇案。兇手一日沒有落網,潛在的危險就還在,我還是那句話,你在猶豫什麼?你好好考慮。”李隊說完,帶着人開始排查阿穆爾死亡之時,整個嘎查裡的人的不在場證明了。
我又回到了大廳,大廳裡什麼人都沒有。
李隊說的沒錯,我猶豫了。
從我被陷害開始逃亡的時候開始,我就該想到,圍繞着我展開的大陰謀,不會只是那麼簡單地讓我和警方成爲敵人。當段坤在港區有了消息,我深陷鬼叫餐的案子,再到玄一引着我回到京市,我深陷古曼童案,再到我逐一和冰戀案、趕屍冥婚案扯上關係,我就該想到,有人正操縱着我,一直按照他們的想法走。
一開始是扮演這個角色的人,是玄一,可是玄一那麼輕而易舉地死了。但是,一切都沒有結束,引導我的人,換成了風衣男,我被輕而易舉地陷害,又輕而易舉地被洗刷嫌疑,一切都看似輕而易舉,只是這輕而易舉之後,隱藏着更加巨大的陰謀。
那些人,都對我所有的事情,瞭如指掌,我的性格,我的生活,我經歷過的一切,他們都知道。如果對我沒有足夠的瞭解,想要掌控一個人,又不讓他知道任何秘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些人,神通廣大。我無奈地笑了,離開警校的時候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破案,破案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遙遠。可是,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破了那麼多案子。不管我願不願意破案,想不想破案,很多時候,破案對我來說,並不難。
這一次的案子,其實算不上覆雜,只是假象衆多而已。李隊說的不錯,我已經推測出一切是怎麼回事了。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多麼簡單。可我的心裡突然滿是掙扎和糾結,我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破了案,風衣男那些人的目的,應該就達到了。
就算我不破案,總有一天,李隊也能破了這起案子。兇手沒有想到的,應該就是我突然出現在這個嘎查裡,兇手也沒有想到,警方會突然介入進來。如果我不在這,警方也沒有來,或許巴圖死了之後,阿穆爾會直接殺幾個人,以消心頭之恨。
一切,都會這麼過去。
可是,我已經到了這裡。
破案,不破案,我的頭疼欲裂,我從來沒有這樣掙扎過。
“方涵,你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了。”
“你不是機器,你本來就是一個人。”
“你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李隊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地迴響在我的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