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進了小路,有些顛簸,美男握住扶手,另一隻手扶住臉上的墨鏡,防止它滑下來,側過頭看到仍抱着手臂正襟危坐的黃景世,他的身體隨着車子而上下起伏,臉上沒有表情,但是嘴脣煞白的可怕。
美男騰出一隻手從口袋裡摸索出一顆水果糖遞給他,他詫異地扭過頭看美男,又低頭看着他手裡檸檬味的硬糖,扭開頭。
美男有些無奈地把糖紙撕開遞到那人嘴邊。
“不用。”
黃景世因爲怕暈車,所以沒有吃美男準備的早飯,但是有低血糖的他是最忌不吃早飯的,美男特地從Jeremy那裡搜刮了幾顆糖,讓他在難受的時候吃一顆緩解一下身體的不適,但是對方卻不領情。
把糖扔進自己嘴裡,美男故意嚼得很大聲,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黃景世不悅地看向他,美男不去理睬他,又拿出一顆糖扔進嘴裡,照樣咬地咯吱響。
“啊—嘶~”美男突然捂着嘴哀叫一聲。
剛纔車子一顛,讓他正好咬到舌頭,感覺差點就把舌頭咬掉了,疼得美男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咬到舌頭了?”
美男聽這話怎麼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扭開頭看向窗外就是不看他。
黃景世見他還一直捂着嘴,看來咬地不輕。
“讓我看看。”
“我沒事。”
聲音都變了,還說沒事。
扳着美男的肩膀讓他面向自己,“張嘴讓我看看。”
美男放下捂嘴的手,又咯吱咯吱吃起來。
看着美男賭氣似的從口袋裡把剩下的三四顆糖都拿出來,打算一次性全都塞進嘴裡解決掉,黃景世嘆一口去,伸手拿了一顆糖撕開塞進嘴裡,青蘋果味的,味道還不錯。
過了這段小路,道路終於平坦了許多,黃景世覺得頭舒服多了,搖下窗戶,呼吸着鄉下乾淨清新的空氣。
回過頭見美男拿着小鏡子,吐出舌頭左看右看,嘴裡嘟囔着:“沒有紅啊,怎麼這麼疼?”
黃景世無語地看着美男,伸長手臂摘掉美男的墨鏡。
“啊~咬地可真厲害。”摘掉墨鏡的美男纔看清楚自己的舌頭,在舌尖的位置紅了一大片,像要滲出血一樣。
意識到臉上的墨鏡不見了,美男忙去尋找,看到黃景世手上拿着,伸手拿過來忙又戴上,還若無其事地收起小鏡子,好像剛纔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張開嘴。”他勾着美男的下巴讓他湊近自己一些。
“不要。”美男緊抿着嘴。
兩人僵持不下,黃景世也不催他,美男被迫仰着頭艱難地嚥了口水,透過後視鏡看着兩人的老樸也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果斷不再往他們看,專注着前面的路。
兩人像是互不服輸的小孩一樣,誰都不肯先敗下陣來。
“爸,我又不是小孩,這點痛不算什麼。”
那人聽了悻悻地放下手,美男揉揉他擡得有些痠痛地脖子,斜着眼偷瞄着不說話的黃景世。
再行了一段路,黃景世叫司機停了車,讓車子在這裡等着,美男跟着他下車,兩人都沒有出聲,美男就一直跟在他的後面上了山。
這裡美男沒有什麼印象,只依稀記得,在被黃景世帶到美國之前曾最後一次來過這裡,從此便再也沒來過了,連爸爸葬在什麼地方,美男都記不清了。
黃景世偶爾回頭看一下美男,見他還跟在後面就繼續往前走,走了約莫十幾分鍾,兩人來到這裡的一塊公墓,黃景世輕車熟路地走到一座土墳前,墓碑上貼着高才賢的照片,照片裡的人微笑着,眉眼和美男很像。
因爲沒人打掃,墳前堆了些雜草樹葉,墳上的土也已經乾涸,許久沒人續上新土了。
黃景世摘掉墨鏡和手上的手套,沒有藉助任何工具,徒手拔掉墳前的雜草,把枯葉爛草用手撥到一邊,美男靜靜地站着,看着那人染上泥土的手,美男愣怔地沒有了動作。
“泰熙,給你爸墳上添點新土。”
“是。”美男放下行李包,雙手捧着泥土輕輕地放在墳上。
兩人收拾好墳頭,用帶來的礦泉水清洗了一下手,美男從帶來的行李包裡拿出一瓶酒,兩個酒杯,滿滿地倒上兩杯遞給黃景世,一杯握在手裡另一杯放在墳前。
“才賢,我知道你不會喝酒,所以今天帶的是清酒,我先幹了。”仰頭喝下。
美男跪在地上,擡頭看着照片上的人,那人彷彿還是活着的,照片上的他笑容是那樣鮮活,他的眼睛好像看着自己,美男也睜着眼看着他。
黃景世一口飲盡,美男又替他斟滿。
這清酒的度數非常低,但是還是讓黃景世“嗆”紅了眼,美男避開視線,當做沒看到。
和高才賢喝完酒,黃景世蹲在墳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指着跪在一側的美男。
“才賢,這是你兒子,你有十幾年沒見到他了吧,都沒發現自己老,他就已經長這麼大了,當年啊……”
美男低着頭聽他難得的絮絮叨叨,黃景世平時話不多,也許只有面對高才賢時纔會有說不完的話吧。
黃景世絮絮叨叨大致地說了一下美男的成長史,眼中滿是自豪的神色,美男都沒發現原來自己在他的眼裡有這麼的優秀。
不免也有些飄飄然了。
“唉,孩子長大了,翅膀也硬了,我的話都不聽了。”
嗯?
美男一聽不對頭,怎麼開始說他的壞話了?
“爸,我什麼時候不聽話了?”
“你看看,才賢,他都已經學會和我頂嘴了。”
美男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閉上嘴。
“要是你還在的話,一定把他寵得更加無法無天了,你就是太善良了,心太軟。”
他嘴角掛着惆悵的笑,眼中卻滿是溫柔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空腹喝酒的原因,儘管酒的度數不高,但還是在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霞,讓他顯得更易於親近一些,更有人情味一些。
和高才賢告了別,兩人又沿着原路返回,黃景世又變成了原來的黃景世,戴上墨鏡和手套,走在前面。
美男看着他挺得直直的脊背,剛纔那個佝僂着背蹲在地上毫無形象地訴苦的某人,好像只是美男做的一場夢,那樣不真實。
美男加快腳步趕上他,那人緊抿着嘴,沒有表情。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看了十幾年的表情,今天再看來卻怎麼也無法習慣了。
“爸,我有你說的這麼優秀嗎?”
那樣一臉自豪,毫不吝嗇讚美之詞,把自己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黃景世停下腳步,扭頭看着美男,好像對他的疑問很不解。
“難道你讓我和才賢實話實說?”
美男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我還不足以成爲一個令你驕傲的兒子嗎?
扁扁嘴,覺得鼻子酸酸的,有些委屈。
黃景世感覺到身後的人沒有跟過來,回頭看到美男泫然欲泣的表情,愣了一下。
走過去,試探着伸出他寬大的手,拍拍美男的頭。
“泰熙乖~”
美男揚起頭一臉怪異地盯着他看,黃景世停下動作,難道不是這樣哄小孩的嗎?
搖搖頭擺擺手。
學不來,還是算了吧,都這麼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