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這天晚上,十輛馬車駛上煙雲山,一個多時辰後,馬車緩緩下了山,順着小道消失在黑夜裡馬不停蹄,一天一夜之後,馬車到達南吳與吳越的邊境睦州一處山中。寂靜的山林之中,只有馬車吱吱呀呀的聲音和疾疾的馬蹄。
忽然之間,山林中的羣鳥被驚醒,嘩啦啦從黑暗中飛出來。馬被嚇了一跳,頭裡騎在馬上的人一勒馬繮繩:“籲”,擡眼向四周望去,黑暗中就看見影影綽綽人影閃動,不一會兒,四周燃起火把。
一個聲音在黑夜裡響起:“陳兄弟,辛苦了!”馬上的陳順定睛一看,是有閒莊所在鎮上開客棧的王維良。
說起這個王維良,孤家寡人一枚,並無家室,是有閒莊的常客,經常到莊裡來跟楚尋喝茶下棋。楚尋若到鎮上去,也必會到他的店裡。有閒莊給鎮上各個藥鋪送藥收回的藥錢,王維良會幫着收在一起,等楚尋來的時候,一併給他。
兩人相識也有四五年了,王維良對楚尋稱兄道弟,親熱的緊。楚尋的性子比較淡,與人的感情並不熱絡,喜歡君子之交。他看王維良只覺得爲人熱情,對於王維良流露的善意也未加多心。他哪曾想到,這位王維良是有閒莊幾個細作的上線。
王維良原先一直在徐知誥的府中當差,楊溥回京繼位後,王維良因爲與家裡的一個丫頭私通被人瞧見,被徐知誥趕出了徐府。趕巧,被楊溥碰上了。楊溥在徐府做客的時候,王維良對楊溥就十分殷勤,察言觀色,巧舌如簧,人也十分的聰明,楊溥將他收在自己身邊。
此人最善於交際,於是,楊溥將他秘密派到相州,安插了細作在有閒莊,一切調度聽他指揮。
陳順一抱拳:“王掌櫃的!”
騎馬走在最後的吳忠策馬趕上來,對着往王維良一抱拳:“王掌櫃的!”
王維良策馬走上前:“順利嗎?”
陳順諂笑着:“我們這一趟的差事,主上可還滿意?”
王維良笑着:“十分滿意!”他看看十輛馬車點點頭:“有閒莊的人撂倒了?”
吳忠道:“楚信在路上就下了藥!”
王維良笑着:“等那邊回過味來,楚信也活不了了!”
陳順問:“王掌櫃的,恕在下多嘴,爲什麼不趁機滅了有閒莊,也了了主上的一件心事。”
王維良覷他一眼:“聖意哪是咱們能揣摩的。你們這趟差事辦得不錯,對了,”他從袖中拿出兩張紙:“這是兩張地契,你們收着!”倆人忙下馬,磕頭謝了恩。
王維良一招手,從山坡上下來數十人,接過馬車。陳順和吳忠樂滋滋的騎着馬跟王維良告辭,剛轉身沒幾步,兩人突然覺得背後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兩把朴刀直直插在後背上。倆人對看一眼,嘴裡咕咚咕咚冒出血泡,死在馬上。接着就聽幾聲慘叫,跟着陳順他們趕車的那些個馬伕,均被殺死在車前。
王維良從陳順吳忠的懷裡拿回地契:“這可是我攢了十幾年才攢下的,哪能就便宜你們了!”說完,將地契揣回袖子裡,朗聲道:“走,回去覆命。”
王維良騎着馬,領着十輛馬車往廣陵去。第二日下午,楊溥在宮裡正與徐知誥的長子徐景通下棋,內侍來報。楊溥忙屏退了徐景通,得知東西到手了,楊溥十分高興。
他興致勃勃的趕到馬車藏匿的地方,十輛馬車捂得嚴嚴實實。他興奮的一揮手,士兵們上前將蒙在車上的厚厚的篷布揭開,映入眼簾是數十個碩大的箱子。
他眉開眼笑的嚷道:“打開!”士兵們上前逐個打開箱子,各個一臉茫然。
楊溥一皺眉,走上前,箱子裡竟然都是不值錢的碎布頭。楊溥急忙查看旁的箱子,全部都是破衣爛衫和舊鞋子。
楊溥氣急:“王維良呢?給朕將他拿來!”內侍忙帶着人去拿王維良。楊溥翻遍了所有的箱子,一枚銅錢都沒見到。
不一會兒,內侍帶着人回來了,看見他一臉慌張:“回稟主上,王維良…跑了?”
楊溥怒問:“跑哪兒去了?”
內侍忙回話:“不…不知道,聽客棧的人說,昨天夜裡,有人給帶走了?”
楊溥問:“什麼人?”
內侍忙道:“客棧的人說,亮的是金陵那邊徐太師府的牌子。”
楊溥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這時,一名士兵捧着一塊碎布走到楊溥面前:“主上!”楊溥拿過來一看,布角上綴着一半的徐字。
徐知誥不喜百姓用的那些布帛做衣裳,一直以來,徐家的用布全是江南最好的織造織布爲他們所專用,所以每一匹布,在布角處都有一個徐字。
楊溥將碎布一撕兩半,咬碎鋼牙:“好一個黃雀在後啊,徐知誥!”他怒吼:“回宮!”
楊溥怒氣衝衝的回到宮中,章楠看見,也不問他,只上前顧自倒了杯茶,閒閒的喝了。
楊溥看着章楠,章楠問:“你又想怎樣?你奪了有閒莊的寶貝,還嫌不夠?”
楊溥覺得十分憋屈:“總有一天,朕要親手宰了那個狗賊。”
章楠冷笑:“這句話,你說了多次了。”說完,轉身出去了,走出房間的瞬間,臉上漾起一個明亮的微笑。
有閒莊的天晴了,彷彿一夜之間,少了些人,這也難怪,這裡本就是個醫莊,醫好了病的人,總是要走的。
楚信給楚尋倒杯茶,楚尋問:“娶親的東西備齊了?”
楚信憨憨的笑撓撓頭:“備齊了!”
楚尋看看外面湛藍的天空:“這一年,我們有閒莊也沒怎麼熱鬧了,正好,趁着你的親事,也熱鬧熱鬧。”楚信憨笑。
楚尋佯裝嘆口氣:“就是,咱們舍了那麼多的寶貝啊,可惜咯!”
一旁的徐尹笑道:“可不是,就那些碎布,我和藍衣也尋了好久才尋到的,拼拼縫縫,夠穿好久呢!”
徐尹故意走到門外大喊:“那麼多的寶貝啊!”說完長嘆一口氣,滿臉痛惜的走回書房,三人相對而坐,搖頭嘆息。
臥房裡,藍衣帶着小桑落玩躲貓貓,桑落追着藍衣咯咯的笑。藍衣將桑落抱在膝上:“落兒,等事情了了,藍姨帶着你跟楠叔一起走好不好?”
桑落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使勁的點頭:“跟藍姨在走。”
那夜,陳順與吳忠在山下路旁候着,不一會兒,就見楚信吆着馬車過來了。
見到他,陳順吳忠走上來:“怎麼樣?”
楚信道:“我把他們放倒了!”
陳順吳忠點點頭:“這些車伕…”
楚信道:“原本那些也放倒了,這些都是自己人。”
陳順吳忠點點頭:“信哥,辛苦了,主上要知道了此事,定會重重有賞的!”楚信忙抱拳不迭的說:“到時候還請多多美言啊!”
吳忠拍拍他的肩膀:“放心,還得委屈你在這裡留意着動向啊,我們是不能再露面了!”
楚信一臉忠誠:“放心,我會做的滴水不漏的,他絕不會懷疑我。”陳順和吳忠趕着馬車走了。
楚信站在黑夜裡,目送他們遠去。不一會兒,楚尋與徐尹從黑暗中走出來,三人相視一笑,回到莊裡。
王維良從昏睡中醒來,他睜開眼,自己躺在牀上。他坐起身,四下打量,很乾淨明亮的一間臥房,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額頭,有點蒙。
坐在牀邊半晌,他想起來,那天夜裡,他正在客棧的屋裡睡覺,準備第二天進宮領賞。忽然一陣異香飄過來,他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再醒來,便是現在。
他站起身,打開房門,屋外一個人也沒有。小院不大,收拾的很乾淨。他走到院中,四處尋找,沒有人。他走到大門前,拉開院門,眼前是一條窄小的弄堂,只有三三兩兩的路人。
王維良拽住一位路人:“敢問,這裡是哪裡?”
那人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打量了他幾眼:“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王維良聽那人的口音也不同。
那人說:“這裡是金陵。”王維良一驚:“金陵?”
那人覷他一眼,切了一聲,走了。
王維良回到院裡,喃喃自語:“怎麼就到了金陵了?”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風掃過樹葉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