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再赴明蠱宮(加更)

再細看, 只見殿宇之下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鬥着螞蟻,忽而, 那小男孩嘴角一抽, 流着淚道:“小螞蟻你別死——嗚嗚嗚——我是不小心戳到你的——”

楚寒嘴角微微一揚, 想上前去安慰那小男孩一番, 卻發覺自己的身子是輕飄飄的, 嘴裡也全發不出聲音。想來也是,這是冷冥的記憶,自己這個外來者怎麼能參與進去呢?與此同時, 楚寒也意識到,看來眼前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孩, 便是冷冥的幼年了。

這時候, 只見殿宇內走出一位面容和善的美婦人, 她輕輕將冷冥摟在懷中,柔聲道:“軟兒不哭~小螞蟻還會活過來的, 爹爹回來了,咱們去看看?”

楚寒聽罷微微動容——看來大魔頭曾經也有過如此善良的時候,且還有過這麼柔軟的乳名?

正想着,只見畫面一轉——婦人抱着小冷冥來到一處空曠的宮門外。遠處的天空上濃雲密佈,一羣修士御劍而來。

“爹爹!爹爹!”小冷冥從娘懷裡蹦下來, 跳着腳喚道, 而身旁的孃親, 嘴角卻漸漸沉鬱下來——

待衆修士落了地, 楚寒纔看清, 一衆修士中間立着一個一身黑衣勁裝、長相俊朗而正氣的青年男子,男子被他們用捆仙繩綁着, 一臉糾結。

“爹爹——”小冷冥不明其意,撲到男子跟前,卻被孃親一把拉過,摟在懷裡。孃親顫顫巍巍地看着衆修士,乞求般地問道:“諸位仙長,夫君、不知犯了什麼錯?可是、有何誤會?”

冷冥也看清爹爹身上的繩子來者不善,哇哇大哭道:“你們放開爹爹!繩子是捆妖魔的,爹爹是好人,你們不能捆爹爹!”

一個修士冷言與母子道:“冷懷鬆自修魔道,犯下大錯,此番西征魔界,還擅自與魔界私通,宮主念在多年情分,才免了你母子死罪,快謝恩吧。”

冷冥母親聽罷,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冷冥聽不懂這些,只不住地扶着孃親哭。

須臾,冷懷鬆對妻子開口道:“娘子,你要信我,我冷懷鬆一生正道,問心無愧!只是、而後不能常伴你母子左右了——”說着,冷懷鬆流下兩串熱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自認不能辯駁,也無從辯駁。我替明蠱宮效力多年,如今西征魔界凱旋而歸,我不求他放過我,只求他善待你母子。他答應了。呵呵~”

言訖,他又看了一眼哭成淚人的兒子,搖搖頭道:“別整日裡斬妖除魔了,學學別的吧。”說罷,冷懷鬆便被衆人帶走了。只留下被驚傻了的娘倆,和一地的眼淚。

楚寒眼前一陣霧氣,再清明時,展現在眼前的,已然是十幾歲的少年冷冥了。冷冥出落得比年幼時更爲帥氣,目光也更爲堅毅。他正舞着劍,動作乾淨利落。不留餘力。這時候,風韻猶存的孃親又出現了,她比之前胖了些許,但還是很美。她抱着冷冥的一堆衣服,走上前道:“軟兒,你的衣服好了,你看你,又出了一身的汗,換上吧。”

冷冥接過母親手中的衣服,微微一笑道:“還是孃親最好!”

正這時,院牆那邊走過來一個長相貴氣,但笑容頗爲油膩的青年男子,他走到冷母跟前,色眯眯地看着她道:“小娘子,又給兒子洗衣服來了?”

冷母有些不知所措,冷冥則是沉下臉道:“大師兄,這是我母親,請你放尊重些。”

大師兄嘖了一聲道:“嗬~大師兄?誰是你大師兄?誰不知道你冷冥生父是魔修?宮主收你爲徒不過是因爲見你可憐罷了,”說着,他又看向冷母,接着說道:“所謂留你母子性命,不過是因爲,你這孃親跟他睡了而已,不然你以爲,他憑什麼留你到現在?”

冷冥血氣方剛,他緊了緊拳頭,厲聲道:“不許胡說!”

大師兄輕蔑一笑:“呵呵,胡說?你問問你母親,你自己問哈~”

冷冥下意識地看向母親,卻見母親已滿眼淚花,目色閃躲,冷冥瞬時明白了一切。瞬時間,屈辱、不甘、被母親好言壓抑至今的仇恨涌上心頭,他提了劍道:“我要去找他問問!”

“呵呵,你拿什麼質問他?”大師兄再一次輕蔑地笑道,“冷冥啊冷冥,你永遠都不可能復得了仇,你從小吃的是誰的飯你不知道嗎?你的飯裡,一直有逼退靈力的秘藥,你可知你爲何天資不錯,也算努力,卻永遠修煉不成劍道?嗯?吃了這藥,除非你修魔道,否則,你永遠也成不了事!哈哈哈哈~”

聽了這話,冷冥一下子癱倒在地,劍也跟着咣噹一聲落在地上。“軟兒!”冷母又羞又悔,抱着兒子痛哭。而大師兄卻笑得更爲開懷了,他拉起地上的冷母,往自己懷裡一攬道:“來啊小娘子,反正你也跟過我爹了,不介意再跟了我吧?再說了,你男人沒了這麼多年,你就不想麼?我爹他女人無數,你要是跟我,我保你......”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大師兄臉上。大師兄捂着嘴角的血,惡狠狠地看着冷冥道:“好你個魔修之子,你還長脾氣了是嗎?我看我是給你臉了!”說着,他動手和冷冥打了起來。冷母在一旁哭着勸阻,可兩人都不停手。

盛怒之下,大師兄拔出腰間的靈劍,嘶吼道:“你來啊,你的劍修的再好也是凡間劍法,而我的靈劍,不挨着你就能讓你萬劫不復,有種你來啊!”

冷冥緊咬着下脣,一記寒光朝大師兄而去,大師兄笑着擡起靈劍,冷冥手中的銅劍立馬咣噹一聲落了地。

大師兄笑呵呵地從一旁扛起冷母,“真是不自量力!”

冷冥全臉黑成一條線,他低聲唸誦着:“是你們逼我!”說着,他雙手比劃着十字,默唸起什麼,瞬時,天昏地暗,冷冥周身散發出巨大的魔氣,那魔氣朝大師兄而去,惹得大師兄跌了一個踉蹌。

楚寒正想看看下一步發生了什麼,眼前的畫面便再次一轉——

眼前人格外眼熟——是碧華君?楚寒定睛望去,只見碧華君正握着冷冥之手,在慢慢地寫着字,冷冥時不時看一眼碧華君,輕聲道:“師尊,我寫字有沒有進步啊?”

“無。”碧華君蹙眉說道。

“那師尊,我以後天天跟你學——”小冷冥奶聲奶氣地偷笑着。

許久,碧華君放下冷冥的小手,起身不知去做什麼,冷冥拾起地上一張廢紙,在上面輕輕幾筆,便寫出一筆好字。寫完,他又將紙團一揉,嘴裡自語着:“師尊真好騙!”

畫面再是一轉——舊時的明蠱宮,上空是不少修士,都在練習御劍。少年冷冥顫顫巍巍地試了試,可總是飛不上去。碧華君搖搖頭,而後將自己的劍飛至空中,懷中攬着冷冥道:“沉心靜氣,心無旁騖,纔可御劍。”

冷冥看了一眼碧華君,有些自責地說道:“可是師尊——我的靈力,似乎無論如何,都不能支持御劍。”

碧華君搖搖頭,我教你心法,不過,這心法只能用來御劍,不能做爲他用。說罷,在冷冥耳中低語了幾句,冷冥便微笑着點了點頭。

從此之後,楚寒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幀又一幀畫面,有冷冥母親被明蠱宮修士□□至死;有冷冥殺了大師兄和明蠱宮前宮主,蕩平整個殿宇,血流成河;有小冷冥被其他孩童追着罵魔修之子;有冷冥因爲修煉不成劍道,無奈之下偷看魔道書,想保護母親,但發誓並不害人......但更多的記憶,還是關於這個碧華君。

碧華君教他讀書,碧華君狠狠抽他鞭子,碧華君表揚他、碧華君冷落他、碧華君親近他、甚至還有,冷冥偷看碧華君洗澡,被碧華君紅着臉大罵......以至於最後碧華君身死,已經成了明蠱宮宮主的冷冥哭成淋了雨的、狗......

看到最後這一幕,楚寒的心也跟着被腕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冷冥那日在幻境中,爲何瘋了般地尋找那個碧華君,他也似乎懂了,冷冥最後爲何會選擇萬劫不復......他都懂,就像自己在現實世界爲何選擇冷漠——因爲真實的、熱情的自己,屢受傷害。也像自己爲何把頭埋在書本里不出來——因爲他不想看見骯髒的世界——一如也曾螻蟻不傷的冷冥,爲何選擇做一個大魔頭——因爲他想善良,可無人肯給他的善良讓路。

夢醒時分,楚寒悵悵然坐起,半天才回過神來。身旁的東宮宇試探着問道:“楚宮主?楚宮主?可不是傻了吧?”

楚寒仍舊不語,又聽白嶽在一旁溫聲道:“東宮宮主別急,楚宮主可能要緩會兒神兒。”

此時,又有蘇曉曉的聲音呱噪道:“楚寒宮宮你可醒啦?可把我嚇死了!聽說東宮宇這個娘炮讓你去冷魔頭記憶裡,我可氣壞了!你可醒了啊啊啊~”

東宮宇聞言,嫌惡地瞪了她一眼,但未多言。楚寒實在被她吵得頭疼,正想出言讓蘇曉曉安靜一下,卻聽着了一個超級奶氣的聲音道:“蘇姑娘閉嘴!”

語落,蘇曉曉當真閉了嘴。楚寒終於來了興趣,他尋聲望去,只見在白嶽身旁,還立着一個兩歲的小男娃。小男娃大眼睛滴流圓,正嚴肅着臉看向自己。

楚寒一驚,“你是——你是——”

白嶽笑道:“沒錯,正是柳先師。”

楚寒覺得莫名滑稽,忍不住捧腹大笑,那小孩則是慍怒道:“休得無禮!快談正事!”說罷,小孩在房中來回踱起步來:“譬如說說,冷冥有什麼弱點沒有,嗯?別總傻愣着。”

小孩走起路來一晃一晃,惹得衆人紛紛忍不住嗤笑,小孩則是愈加嚴肅,更爲慍惱了。

楚寒笑了好一會兒,這才定睛想了想,冷冥父母俱亡,別無牽掛,若說弱點,那恐怕就是......楚寒又頓了頓,遲疑片刻而後才低聲道:“他喜歡過一人。”

衆人聽了都瞪大眼睛,東宮宇直接問道:“什麼?楚宮主您別看錯吧?冷大魔頭喜歡的姑娘,該不會是魔族吧?”

楚寒搖搖頭,沉聲道:“是個......已死之人。”

已化身爲小孩的柳城離打斷他道:“都死了到哪裡去尋?又如何牽制得了他?說別的——”

楚寒搖搖頭道:“沒有。”

柳城離:......

白嶽沉思片刻,而後道:“楚宮主可知那人名號?”

楚寒點點頭,白嶽接着道:“那就好辦。”說着,他看向柳城離,點了點頭,柳城離忽而了悟,他猶疑片刻,將一顆紫色明珠放到楚寒手中道:“待你攪亂冷冥心緒之時,就拿出這顆明珠,他冷冥暫時遊離的魂魄便能被吸進來,到時候咱們的人就會去助你。若是事成,可以飛昇。”

楚寒本不想答應,但聽着最後二字,他思慮良久,終還是點了點頭。

再次來到明蠱宮時,宮門大開,楚寒便徑自走了進去。同樣的寂然無聲,同樣的空無一人,楚寒四處尋着冷冥,卻忽而發現,不遠處竹林掩映之下的一片溫泉,似乎冒着熱氣。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行了幾步,這才驚覺,半裸在水裡的冷冥,正散着墨色如瀑的長髮,在溫泉中泡澡。

楚寒一滯,等在了竹林之外,卻聽着對面傳來一陣好聽而邪氣的笑聲:“哈哈哈哈~好師尊,今日你怎麼有閒情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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