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羽此時的外相氣度,迥異於同儕,於閭秋蕤而言,自有一種別樣感覺。閭秋蕤其父在劍宗與鍾蕭同輩,也是一非凡人物,乃是真傳弟子中的三師兄。
這代真傳弟子六人,關係殊爲密切,鍾羽曾得亞聖點評,衆長輩相試之事,自然也未避過閭秋蕤其父的耳目,故而閭秋蕤也如虞仲緣那般受過父親大人的告誡。
那日於飯堂中,虞仲緣上前結識鍾羽,閭秋蕤自也認識了他,只是並未上前去罷了。
那日她對鍾羽的感官和虞仲緣並無二致。今日又見鍾羽,卻生不同感受,只道當日看錯了眼,心道:“倒也當得起亞聖評點。”
閭秋蕤心有所思,鍾羽此刻心中也不甚平靜,兩人一時之間竟都忘了雙手尚自牽在一起。待閭秋蕤回過神來,面上不禁一紅,暗自啐了一下,忙從鍾羽手中掙扎了出來。
滑嫩柔荑從自己手中脫出,鍾羽這才恍然驚醒,心生失落之感,卻也知自己唐突了佳人,忙躬身向閭秋蕤賠禮道:“情急之下,大有失禮之處,得罪,得罪,還望莫怪纔好。”
閭秋蕤道:“不會啊,還要謝過鍾師兄替蕤兒解圍呢。”鍾羽道:“是嗎?呵呵。”
鍾羽自幼爲父親嚴管之下,素來謹言持禮,甚少外出,更乏與人打交道之機,口舌自然不甚靈便。此刻與閭秋蕤獨處,一時倒也不知該當說些甚麼。
正自慌亂間,鍾羽心頭忽地一動,暗道:“閭秋師妹怎地知道我姓鍾呢?”鍾羽正自覺無話可說,也未深思便即問出了口,閭秋蕤道:“那日飯堂中,虞師兄與你結識之際,我也在旁,恰巧聽來的。啊,鍾師兄,你怎地也知道我的名姓,卻又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呢?”
閭秋蕤此問,只是天真爛漫,並無詰問之意,但鍾羽卻難以回答,想直言告知,又覺不妥,一時卻又不知不妥在哪裡。直將鍾羽急的滿面通紅,說不出話來。
閭秋蕤只道他與何建音一般,心下愛慕自己,從他人處探聽來的,只是方纔鍾羽替她解圍,她對鍾羽並無惡感,心中反有親近之意,也不忍見他爲難,強忍下笑意,說道:“鍾師兄你還要在這裡遊玩嗎?”
鍾羽雖也想在後山再多呆片刻,但此刻與閭秋蕤呆在一塊兒,心中實在不太自在,忙道:“不了,我已閒轉多時,該當去做功課了。”閭秋蕤道:“那就不攪擾鍾師兄了。”鍾羽聞言,轉身急步走了開去。
看着鍾羽離去背影,閭秋蕤賞花心緒頓時蕭索,只道是爲那個煩人的何建音所敗。
不曾,也不想深思一番。
急步轉過一處山角,鍾羽回頭探視,目光及處,已無閭秋蕤纖弱身影,不覺長舒了口氣,隨即心生懊喪,暗自怨艾:“我在怕些甚麼,她既問我,我直說就是。這麼一鬧騰,也不知她是否已厭惡我了。”
思緒轉動,鍾羽又想:“方纔那一句問話,意在逐我離去嗎?果然是已厭煩我了。”口中將那一句話反覆唸叨了數遍,心想:“又像是在邀我同遊,哎呀,那我如此離開,她定然會不高興的,我要不要回身去尋她呢?要不要呢?”
與當時見檀傾時只想着那般看着她的單一心思恰恰相反,此刻鐘羽卻心思反覆輾轉,一會兒覺得閭秋蕤已對其生厭,忽又覺的她對自己有親近之意,復又覺的她對自己並無他念,只是師兄妹間的尋常寒暄而已。
鍾羽反覆思忖,到得己院門口時,尚自在糾結中。
走到自家房門前時,鍾羽忽地想到大伯將自己帶入雲霄之中,以修道之事吿知自己,自己也已放出豪言,而今卻爲情輾轉不定,作小女兒姿態,實在好笑。
鍾羽哈的一聲笑,說道:“鍾羽啊鍾羽,如今你也已算得是修道之人,怎地還生這等癡兒念頭?”頓了一下,又自低聲道:“閭秋師妹,我當是喜歡的;檀傾師妹,我心也實在牽掛。但若她們流水無情,我鍾羽又焉能做那有情落花,隨其而流哉!”
言罷,鍾羽呵呵一笑,推門進了屋內。
沐浴了一番,鍾羽換上乾淨衣裳,點上檀香,做足了禮節,才取下三家聖典。
將《道藏》和《阿耨多羅經》放在一旁,倒先翻閱起了《聖論》來。
默默誦讀《聖論》之時,鍾羽心思全未放在這些微言大義上,只一心回思自己學《聖論》以來的過往種種。
初時的叛逆,父親的訓誡,受到的懲罰……直至沉默乘順。
往事一幕幕地在心中淌過,鍾羽此刻心思難以分明,似是在淡泊無慾地聆聽他人的往事,只在心動處,道出一番論斷;又像是重頭經歷了一回往事,隨其喜而喜,怒而怒。
《聖論》讀畢,鍾羽只覺過往之事也已散去,不復存於心。
放下書冊,鍾羽走過去打開了窗戶,看着窗外風光,時而擡起頭來,仰天而望;時而平視前方,目光凝定。
三昧殿建於山腰偏上處,低處有奇花異草,雖無奇獸,卻也有些麇鹿虎獅之屬,平添了一分生動;大殿上方時有仙鶴蹁躚,舞於雲霧繚繞處,確是一派仙家景況。
站在窗前約有一炷香光景,鍾羽轉身將三家聖典放回到原處,取來《養劍訣》,琢磨昨日尚未讀完的幾頁。
約過了一個時辰,鍾羽放下讀完的《養劍訣》,坐在那裡將全書復又回思琢磨了一遍,又略略翻看了幾處不甚了了之處,這才走到打坐處。
盤膝坐在草墊上,鍾羽以《養劍訣》上所載法門,尋找書中所謂的氣感。
過不多時,鍾羽便覺全身不甚自在,又久久尋不到氣感,身體便即不安份起來。
又過盞茶光景,依舊如前,鍾羽心生起身之意,轉念想到自家爹爹有言:讀書,須心靜、須神定。
這打坐想來同讀書也無多大不同,念及此處,鍾羽沉下了心神,只專注於氣感一物。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鍾羽始終未尋得氣感一物,卻也未心感煩悶,只是物我兩忘,神遊於劍訣中。直到葉思來邀其共往用飯,這才終止了打坐。
站起身後,鍾羽只覺四肢有些許僵硬,神氣卻是完足,知曉定然是《養劍訣》之功,對修行之事倒又多了些許期盼。
鍾羽打開屋門,說道:“有勞諸位師兄師弟了。”
葉思道:“師弟勤苦忘食,做師兄的只好爲你司晨了,也無多勞之處。好了,咱們走吧。”
鍾羽見門外七人,只葉思神色如往常一般,佟旭六人卻面露不愉之色,作對自己不喜狀。鍾羽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他們,當下也未開口相詢。
卻原來是前兩次鍾羽不應其深交之約,今日他們兩次前來邀鍾羽同去飯堂,鍾羽卻又不在,本來並非多大事情,只是兩事相交,難免讓佟旭六人對其生厭。
佟旭六人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前來邀約鍾羽,怎奈何葉思從中極力斡旋,佟旭六人卻之不過,才又來到了鍾羽門前,自是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