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蝙蝠說:“青龍是大年初三那天打的人,然後是他自己報警的,到派出所供認不諱打傷人的事。這種情況下拘役是肯定的。他確定自己今年不能進新空間了就給我打電話,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就問他爲什麼打人。剛開始他說是喝多了,抄了根棍子把人給打了。”血蝙蝠問喬楠:“你信嗎?”
“青龍平時是有點衝動,但他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暴徒,按理說不至於。但我不知道他酒量怎麼樣,也不知道他當時到底喝了多少。”
“酒醉也有三分醒。而且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語氣特別的平靜,絲毫沒有後悔、暴躁或者傷心等任何情緒。平靜得都不像是他了。”
喬楠平時跟青龍接觸不算太多,但血蝙蝠他們經常一起練級、任務以及吃吃喝喝的,應該對他更瞭解一些。
“後來他才說,他認識那個被他打傷的人,而且上一次見這個人是十二年前。能記住一個人十二年,你猜是什麼事?”
喬楠搖頭,表示猜不到。
“十二年前,青龍還在上高中。有一天,他和一個同學逃課,跑到舊礦區去玩。你知道舊礦區嗎?”
“知道。”喬楠雖然沒去過,但知道那個臭名昭著的地方。
那裡原是一片很大的地下礦區,荒廢了百餘年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裡被開闢成了黑市,買賣贓物、毒品,甚至在那裡能很方便地僱到打手、殺手什麼的。還有傳言說那裡有買賣兒童的,喬楠小時候淘氣、不聽話時她媽媽就嚇唬她要把她送到舊礦區去,然後她就非常老實了。
長大後,喬楠聽說舊礦區也沒那麼可怕。那裡確實有一些犯罪分子,但那裡好像也有一些對由傳送陣連成網絡的現代生活方式不滿的人們,他們似乎更喜歡舊時馬路、天空、地鐵、公交車這樣的生活。雖然舊礦區也沒了這些讓他們憧憬的東西,但最起碼那裡沒有傳送陣,已經算是這個星球上最讓他們滿意的地方之一了。
生活在傳送陣網絡中的人們偶爾也會有獵奇的心理,想到舊礦區去轉轉,回來還可以吹噓一下嘛。於是就有人做這樣的買賣,買了緊鄰舊礦區的房子。房子裡有傳送陣,同時貼近舊礦區的牆上被開了門。於是這房子就成了連接兩個世界的樞紐,有人給這樣的房子取名爲時空結點,意思是連接着現代文明與二三百年前的生活方式。
聽說這樣的時空結點有很多,從這裡通過是需要交路費的。但路費蠻便宜,所以高中生也能逃課去舊礦區玩。
“青龍和他同學在舊礦區裡邊閒逛遊的時候跟兩三個小痞子起了點衝突,他們倆把人家給打了。打完人他們倆也沒想太多,還繼續瞎轉悠。結果人家那邊喊人了,三十多人拎着棍棒就來找他們倆了。青龍先看到那幫人的,知道不好立馬就喊同學快跑。舊礦區很大,而且搞得跟迷宮似的。青龍很快就找到一個地方躲了起來,但是一直沒看到他同學過來。他有心回頭去找吧,但聽喊叫聲知道那幫人還在附近,青龍就沒敢出去。他想着他同學應該也找到地方躲起來了吧。等到外邊的聲音漸漸地沒了,青龍纔出來,想到附近去找他同學。結果發現他同學躺在路中間,身下一攤子血。”
“我去。”喬楠對於這種打架滋事的中學生沒什麼好感,但她真心希望那位同學沒事。如果那人死了的話,估計青龍這輩子都會心裡不安。
“青龍趕快把他同學送到了醫院。”血蝙蝠繼續複述着青龍的故事:“經過搶救,他同學的命是保住了,但人癱瘓了,需要一輩子坐輪椅。”
喬楠默默地搖了搖頭。對青龍來說,這種情況比他同學死了能好一點,但估計也就好一點點。
“青龍說那段時間是他這輩子最難受的日子。雖然他同學醒後第一句話就是‘我跑慢了,這事真的不怨你’,但青龍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他總想着在發現哥們沒跑過來的時候就應該衝出去找他。”
“如果他真的衝出去的話,救不了他同學還得把自己搭進去。”喬楠就事論事地說:“他又不是超人,肯定打不過對方三十多個拿着棍棒的人,結果就是他們哥倆一起倒在血泊裡。舊礦區裡的人估計對他倆沒啥好感,只怕連個報警的人都沒有。搞不好兩條小命都留在那了。所以,現在這個結局可能是最好的。但對青龍來說,心裡上的包袱會很重。”
血蝙蝠點頭,說:“是這樣。青龍說這十二年的時間裡,每次想起這件事都很不舒服。尤其是頭兩年的時候,青龍說他想過自殺。後來時間久了,好像開始淡忘這件事了。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想起來,心裡會絞着勁兒地難受。他大學畢業後啥也不想做,天天地陪着那位同學打遊戲。他同學也看出來青龍無聊,去年新空間開放的時候,他同學費盡力氣才把他攆進來的。”
“我知道了,”喬楠說:“青龍打的那個人肯定是跟十二年前那次打架有關,應該是拎着棍棒追打他們的那三十多人裡邊的一個人吧?”
“是,是對方領頭的人。青龍說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這十二年裡他從沒忘記過那張臉。那天在飯店裡他一眼就認出來。跟青龍去吃飯的是他的兩個同學,其中就有那位坐輪椅的同學。確認了對方後,青龍去廚房借了根擀麪杖出來,把那人打骨折了。”
喬楠嘆了一口氣,說:“雖然我不贊同打架傷人的事,但這次我支持青龍。骨折呢算不上什麼大事,養兩個月就好了。拘役半年對青龍來講也划算,至少他再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應該不會那麼難受了。”
血蝙蝠面帶微笑地看着喬楠。
“你不用笑得這麼甜,你的事跟青龍的事是兩碼事。”喬楠明白血蝙蝠的意思。他把青龍的故事講給她聽,就是想說有些事情即使過了十二年也還是會在心裡折騰的,只有一棍子掄下去才能解脫。“青龍他同學被打傷坐輪椅是真實發生的事,而我掉的這二十多級真的很虛幻,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就補回來了。青龍打傷人只是拘役半年,跟渾渾噩噩地玩半年也沒啥區別。但你就不同了,哥哥,俺們全人類都指望着你能發現移民星球呢。你在這耽誤幾個月,也許俺們人類就要多等幾十年的時間了。”
血蝙蝠苦笑了一下,說:“宇宙探險不是某一個飛行員就能搞定的事,我們需要團隊合作。我剛纔跟你說了,今年進新空間一半是因爲你被砍到十級的事,另外一半是因爲我自己,或者說是因爲我們探險七隊的原因。我們的團隊合作現在有點問題。”
喬楠很認真地看着血蝙蝠,想聽他說一說探險隊的內部消息。
“我們探險七隊是老牌的探險隊,歷史悠久,家底厚。我們的兩艘中型飛船放在普通探險隊的話都夠主飛船的級別了,而且很多配置比那些主飛船都高端。更別提逐浪號了。目前所有宇宙飛船排名的話,逐浪號也絕對是名列前茅。你是工程師,我想這個你很清楚。”
喬楠點頭。
“探險七隊有實力,自然是很多人都想進來。探險隊員想,大家族也想。他們想進來摻和。探險七隊能有今天的規模跟大家族的支持是分不開的,但大家族的背後操控也讓探險七隊的很多決策莫名其妙。比如去探測死亡河谷這件事,絕對是外行指導內行,是拿一飛船探險隊員的生命在開玩笑。從立志當探險隊員那天起,我就準備爲太空探險事業而犧牲了。但我不想做無謂的犧牲,不想爲那些拍腦袋想出來的蠢事而搭上我的命,搭上我戰友的命。去年,雖然人在新空間但我一直跟七隊的戰友保持聯絡,有些事真是越聽越鬧心。外行指導內行,派系之爭……”血蝙蝠無奈地搖了搖頭。
喬楠只是攤了一下手,沒說什麼。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尤其是探險隊這種涉及到重大利益的地方,利益之爭是不可避免的。幾大家族各自滲透,如果探險隊的領導層因此分成派系的話,那麼下邊的人員就可能也有小團伙了。
聯想到剛纔花姐一見面先讓血蝙蝠喊口號的事,喬楠意識到也許探險七隊的內部管理真的有些問題。也許在北斗七星號和逐浪號上,甚至在另外那四艘小飛船上也有類似的口號,互相鄙視着,互相視別家爲白癡。等這些人被調到逐浪號上工作時,派系就形成了。
喬楠相信花姐等人的職業操守,去逐浪號上工作時他們也肯定會盡職盡責的。但工作間隙的休息時間裡他們肯定更願意跟“自己人”玩,而這種對“自己人”的熟悉、信任肯定會自覺不自覺地帶到工作中。畢竟任何人的想法和判斷都有主觀性,當意見不一致的時候難免就和派系聯繫在一起,久而久之就真的成爲派系之爭了。
從剛纔血蝙蝠對喊口號的牴觸情緒中就能看出他極其看不慣這些派系之爭。儘管他是英雄飛行員,但他對探險七隊中盤根錯節、歷史悠久的派系之爭也是無能爲力的。這種狀態下開飛船出任務估計也沒啥收穫,還不如就讓他躲個清靜呢。喬楠本想說服血蝙蝠,但反倒被他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