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肖福從南陽回來了。
榮箏私下裡見了他。
肖福奉上了順路去了通許從莊子上帶來的一筐梨,又道“小姐吩咐的事,小的已經辦妥了。廖大太太果然就相信了了凡師父的話。小姐請放心。”
有了肖福的這一句,榮箏哪能不放心的,她笑着點頭“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放你兩天假,你回去休息兩天再進來吧。”
肖福稱諾。
“好了,沒什麼事,你下去吧。”
肖福便退了出來,心中還很疑惑。他家小姐是如何知道南陽有個解結寺,裡面有個了凡師父的?怎麼就能預料到十九那天廖大太太必定會去那寺裡上香而不去別處?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了凡師父信了他的話,不過一切都像是在小姐的預料之中。聽說小姐以前並未出過遠門,讓人好生意外。
這邊崔尚州也從南陽回來了,他此去南陽大概耽擱了一個多月,回來時還給沐瑄帶來了一個人。
當崔尚州將一個三十幾歲,布衣布裙的女人往沐瑄跟前一領時,沐瑄疑惑的望了一眼崔尚州“此人是?”
崔尚州對沐瑄道“君華,這就是您讓我找的人。”
沐瑄大駭,他打量着跟前的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是哪裡的人?”
那女的回答“鍾氏,南陽人。”
崔尚州有些急不可耐的替鍾氏說“君華,她就是您要找的綠翹!”
“什麼?!”沐瑄無比震驚,他死死的盯着地上那個垂頭的女人,又看了一眼崔尚州,問道“你如何找到她的?”
崔尚州說“是雷嬤嬤告訴我的。”
沐瑄想起了上次見到了雷嬤嬤,雷嬤嬤可什麼都沒和他說。
沐瑄慣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他對崔尚州道“帶她下去換身乾淨的衣裳,吃頓飯吧。”
崔尚州便對綠翹道“走吧。”
“等等,郡主她知道這事嗎?”
崔尚州忙說“我一找到她就往這邊帶了。因爲不知道你是什麼打算,所以不敢貿然往山莊帶。”
沐瑄點頭道“你做得很好。”
崔尚州領了綠翹去別處用飯。
沐瑄緩緩的坐在了炕上,覺得喉嚨裡很乾渴,正好桌上有一盞茶。他端了起來想往嘴邊送,偏偏手抖得十分厲害,茶水將前襟給灑溼了。
他不得不把茶碗重新放下,強行抑制住自己的情緒,鎮定下來。
他怕什麼。總算是見到了當年的關鍵人,真相很快就要大白了,他該高興纔對,有什麼好害怕的。
“大爺,府裡三爺來了!”保康在簾外通傳了一聲。
他這時候來做什麼?沐瑄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道“讓他進來吧!”
很快的,沐瑢自個兒揭了簾子走了進來,笑着向沐瑄拱手說“大哥,近來可好?”
沐瑄點點頭說“你來了!”
沐瑢自己大大方方的在炕沿上坐了,一低頭便看見灑了在炕桌上的茶水。以及沐瑄衣襟也溼了。沐瑢取笑了兩句“喲,大哥這是做什麼,怎麼茶水灑得到處都是?”
沐瑄的整個心思都在綠翹身上,弟弟說什麼他一句也聽不進去。
“大哥,父王讓我來問問您,問您中元節要不要回去祭祖?”
沐瑄終於鎮靜下來了,聽見弟弟這麼說,皺眉道“你可見我以前回去過?”
沐瑢想,他大哥連過年也不大回去,更別說什麼中元節了。結果早就在預料中。
“倒也不意外。還以爲今年郡主大姐回來了,大哥也要跟着回去的。大哥,我有幾個交好的朋友,約了重陽去打獵。我向他們誇讚大哥的騎射了得。他們都想一睹大哥的風采。大哥要不要一起去啊?”
沐瑄眼睛也沒擡一下,不過語氣倒還算溫和。
“好好玩吧。”
沐瑢知道說這話有些妥當,不過他也想在朋友面前掙回面子,不免誇了海口,此刻有些羞愧。
沐瑢在跟前坐了不過一刻鐘便告辭。
沐瑄點點頭,他心裡還惦記着綠翹。也就顧不得沐瑢了。
沐瑢從沐瑄的禪房裡出來,卻看見了崔尚州在院子裡和平康說話。
崔尚州笑着和沐瑢招呼“三爺來了!”
“原來崔七爺也在這裡。”
兩人不過打了個照面,沐瑢正欲走時,卻見那泡桐樹下站着一人,之所以引起了沐瑢的注意,是那人身上的衣服顯得很不協調。空空蕩蕩的僧衣掛在那人身上。那人低着頭看不清她的長相,不過沐瑢卻一眼看清了那是個女子,挽着髮髻,插着銀簪。
沐瑢心下大驚,心道這人是誰?怎麼這裡會有女人?他和崔尚州只打了個照面,並未深談。他匆匆而別,走到院門的時候,又向院子裡張望了一眼,卻見崔尚州領着那個奇怪的女人往沐瑄的房裡去。
殊不知沐瑢這一好奇心惹出了幾樁王府不得安寧的大事,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卻說崔尚州領着綠翹往沐瑄房裡去,沐瑄已經鎮定許多了。
崔尚州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這裡也沒有女人的衣服,只找了身還算乾淨的僧袍。”
綠翹低着頭,看不清她的臉色,恭恭敬敬的給沐瑄行了一個禮。
沐瑄點點頭。他對崔尚州道“崔七,你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和她說。”
崔尚州稱是,退了出來。
沐瑄掏出手絹,將炕桌上灑出來的茶水給抹乾淨了,慢悠悠的重新倒了一碗茶,念及綠翹當年是伺候母親的人,便對綠翹說“坐那繡墩上吧。”
綠翹這才告了座。
他又恢復到了一貫的心靜如水的狀態,緩緩道“聽說你在我母妃面前伺候了十年,幾歲到的母親身邊?剛開始是管什麼的?”
綠翹頓時覺得汗涌如漿,戰戰兢兢地答道“回大爺,奴婢是七歲到娘娘身邊服侍的,起初只是個負責照顧花草的小丫鬟。”
“哦,這麼算來你是從柴家過去的?”
“是。奴婢管了兩年花草,王妃見奴婢照顧花草還算盡心,才慢慢的從小丫鬟晉升爲三等丫鬟,二等丫鬟。後來又機緣巧合才隨王妃一道去了王府。”
沐瑄對於母親身邊這個大丫鬟隱約還有些印象。便又說“到王府後,你負責母妃房裡的什麼?”
綠翹說“奴婢管娘娘的衣服首飾。”
“綠檀呢?”
綠翹聽見了昔日裡這個好友的名字,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恭敬的說道“綠檀姐姐負責娘娘的銀錢。”
“哦。這麼說來綠檀在母妃面前更得臉呢?”
“是的,綠檀姐姐是柴家的家生子,自小就跟着娘娘的。”
沐瑄又問“那綠檀在哪裡,你可知道?”
綠翹抑制不住的恐慌,語氣也哆嗦起來,口齒不清的說“她死了,十年前就沒了。”
沐瑄也不算意外,道“怪不得我讓人四處打探她的下落都沒音信,不過她是怎麼沒的?”
綠翹臉上的汗順着滾進了衣襟裡,手心裡也全是汗。哆哆嗦嗦道“據說……據說是失足……落了水。”
“你擡起頭來看着我!”這是沐瑄第一次命令她。
綠翹緩緩的擡起了頭,這纔看清了沐瑄的長相,心道,這些年了,瑄大爺已這般大了,容貌倒是齊整,眉毛長得和王爺像,眼睛卻和王妃像。只是此刻沐瑄的眼中迸裂出的寒光讓綠翹不寒而慄,只看了兩眼又垂下了眼瞼。
“怎麼不敢看我的眼睛?”
“奴婢,奴婢不敢!”
沐瑄冷笑了一聲。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放在炕桌上的手漸漸的捏成了拳頭。
“我問你,母妃走的時候她可曾有什麼話留下來的?”
綠翹忙道“娘娘惦記着大爺和郡主,一直喊的是您們的名諱。”
沐瑄玩味道“是嘛。”
“奴婢不敢說半句假話。”
“那就好。我自然也不希望你拿假話來騙我。那我再問你。母妃走的時候府裡是個什麼情形?”
綠翹有些糊塗,更不知該從何回答,茫然道“不知大爺要從哪一件聽起?”
“大夫說了什麼話?開的什麼藥?誰熬的藥,誰送到跟前的?誰伴的夜?母妃病得厲害的時候見過些什麼人?太妃做了些什麼……”沐瑄知道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不那麼容易,只好從這些細節入手,希望能通過這些方面。發現些蛛絲馬跡。
綠翹腦袋嗡嗡作響,只得一件一件的回着沐瑄。
“因爲娘娘的病發得急,正好尋常來我們家看病的曾太醫不在,太妃給請的是一個姓張的大夫。大夫說娘娘的狀況不大好,小公子胎死腹中,死胎又很難下來。給開了催產的藥才落了下來。下來後,娘娘的情況一直不好,大夫又給開了藥。至於具體開的是什麼,奴婢不曉醫理,所以也不認得。這些都是太妃當初看過,點過頭的,才讓人給拿的藥。”
“負責煎藥的是小雀……”說到這裡時,綠翹的聲音低了幾度,又停頓了半刻才接着說“負責喂藥的是綠檀。當晚那麼慌亂,誰也不敢睡,娘娘身邊四個大丫鬟輪流值守,誰都不敢懈怠。娘娘身下的紅始終止不住,精神也不大好。再加上小公子一出生就死了,娘娘憂心過度。除了太妃來見過兩次,也沒見過別人。”
“太妃說了什麼,你可還記得?”
綠翹心下一慌,接着說“太妃只說讓娘娘安心養着,不怕的。將來還有機會。”
綠翹的回答沒有一絲瑕疵,沐瑄就是要找漏洞一時半會兒也發現不了。他沉靜了半晌,慢慢的捻動着數珠,過了一會兒才問“煎藥的小雀呢?她在哪裡?”
綠翹又立馬緊張起來,耳根通紅說“小雀也沒了。娘娘走了,太妃責怪娘娘身邊服侍的人不盡心,小雀受不得委屈就上吊了。”
“上吊呢?”
那時候沐瑄雖然還小,但也記事了。府裡有丫鬟上吊的事,他卻是第一次聽說。當初他身邊服侍的人一大堆,可能是有意要瞞着他,所以一點風聲也沒聽過。
“是……是啊。”
沐瑄將綠翹說的話在腦中過了幾遍,點頭說“好,你先出去吧。”
綠翹大舒了一口氣,忙起身道“奴婢告退。”
綠翹走後,崔尚州進來了。
“對這個人你有什麼安排嗎?”
沐瑄問道“她可有家人?”
崔尚州說“好像沒有。是雷嬤嬤告訴我她住在解結寺後面的一處不起眼的院子裡,聽說從王府出來後也沒嫁人。”
“那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以什麼爲生?”
“據說是自己買了塊地,種點菜,養些雞。自己做些針線換些油鹽柴米。”
沐瑄沉吟道“她的回答沒有一點破綻,像是早就想好的對詞。不過也並不是沒有疑點。這個人你可得幫我盯緊了,要是她再不見了的話,可能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那我找處可靠的地方安置她。要不把她送到山莊裡去?”
沐瑄擺手說“不成,暫時還不能讓姐姐知道。”
“知道了,我會找個保密的地方安頓她。”
沐瑄這才放心的點點頭。
崔尚州又想起什麼事來,笑着和沐瑄道“君華,這次去南陽倒還發現了另一件可笑的事。”
“什麼事?”
“我發現了榮家三小姐派去解結寺的一個小廝,這猴兒倒有幾分機靈。我讓人暗自跟蹤他,後來竟然讓他給發現了。”
“哦,她派人去南陽做什麼?”
“是呀,我心下好奇才留意觀察了兩天,發現那小廝是去找寺裡的一個法號了凡的師太。不過三五天,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那師太就很聽他的話,十九觀音會那天,師太留了廖家太太吃齋,說了廖家長子姻緣的事。”
沐瑄皺眉道“這些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他不怎麼感興趣。
“是有些亂七八糟的。不過之前聽說廖家派人去榮家提親,要爲廖家的長子求娶榮三小姐。後來也不知那師太說了什麼廖家太太便後悔和榮家結親了,說再也不要結這門親事。”
“哦?”
“我怕耽擱了你的正事,就沒有再打聽下去,要是你感興趣,我會想辦法打聽清楚了凡師太到底給廖大太太說了什麼,還有榮家的小廝到底爲何要去找了凡師太。”
沐瑄擺手說“算了,榮家的事和我沒什麼關聯,由着他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