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給她整理着石膏,低頭掩飾着表情一句話都不說,半晌後笑了笑,手離開了她的胳膊,手裡把玩着那份文件含着迷之笑容看向遠方。
江慕水也不開玩笑了,說:“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岑啓凡一愣,這纔回過頭來。
翻了翻文件,他道:“其實你出事那天,我跟明朗都在,你老公過來找明朗幫忙,我就在外面,他走了我才知道那個消息的。當時,就特別擔心。”
“殷家水深。家大業大。我們想過你進去或許會有些刁難,但沒想過會那麼嚴重,尤其明朗,最後事情都解決了還氣得厲害,每天都特別暴躁,恨不得殺了你老公,每次跟我討論話題都說什麼……”
他蹙眉想着,“說他配不上你,要把你搶回來繼續當律師,看帝都那幫孫子能說什麼。總之,就是這一類氣話,我聽多了,也就不當回事了!反正他肯定連找你老公搶人都不敢。”
江慕水到底還是矜持的,有點兒臉紅,纖嫩的指尖有些無措地把玩着輪椅把手,輕聲道:“還……不是老公……別這麼叫……”
岑啓凡擡頭,笑:“不是嗎?你看你這被他金屋藏嬌的樣,不排除他投資這一傢俬立醫院,就是爲了專門給你養病順便圈養着你的可能,否則我這進來這麼久了,一個別的病人也沒看見,這不奇怪得很嗎?”
一個病人都沒看見?
說起來,她自己都有些慌了,因爲這些天來除卻醫院裡形色各異的工作人員,她其實,也一個病人也沒看見。
“不猜測這些了,你是來找做什麼的,你還沒說。”
她輕柔的嗓音說着話,在溫暖的春末夏初裡讓人有些暈眩的溫暖味道,岑啓凡眯眼看了一眼涼亭外外面刺目的陽光,覺得好像這個時候來跟她說這件事不太合適。
他翻開了一份文件,索性什麼都不說,攤開來直接遞給了她。
她一蹙眉,輕輕用完好的那隻手接了過來,攤開在自己的膝蓋上來。
風吹得紙頁嘩啦作響,她在看見標題之後就神色緊張起來,小手撫平了那張紙頁,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看完脣色有些蒼白,江慕水直起痠痛的脖子,目光卻緊緊還停留在紙上,嘴脣上的血色褪盡了,啞聲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下午。”
岑啓凡解釋了一下,雙手十指緊扣,沉吟了一下說:“前天下午的時候警察過來律所找你,大概是查找到你前一段時間的身份還是律師,但是不知道你近期停薪留職了,所以當時,你不在,是我跟明朗接待了他們。”
她泛白的小臉微微擡起,看向他說:“是他們主動說起我父母的案子有了進展?我這幾年並沒有時間聯繫他們,是他們自己過來的?”
“嗯。”岑啓凡點了點頭,說,“因爲你不在,我們連留下他們聊一聊都沒有,畢竟那件案子我們都不懂,也不瞭解。但是他們好歹留下資料了啊,上面說什麼?有幫助嗎?”
和煦的暖風裡,那纖弱的人兒臉色蒼白,脣瓣微微張着,一副震驚有話但是說不出來的樣子。
岑啓凡擔心地蹙眉:“小慕水?”
她猛地反應過來了,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又馬上垂下頭去,小手將紙頁撫平,僵硬了一會兒,擡起頭來輕柔說道:“我之前告訴過你們,我的父母在我高中畢業那一年在高速路上車禍去世的,但是當時是深夜,高速路上沒有一個人,他們沒跟任何車輛相撞,是自己撞上護欄車子爆炸才喪命……”
她頓了頓,這些天來沒有誰跟她溝通情緒,導致她現在傾訴欲微微失控,低啞輕柔道:“那件案子本來已經成爲懸案了,那些警察前天找你們,是說案子出現了一些新的進展,想找我談論……”
出現進展?!
岑啓凡擰眉,探過頭看了一眼:“什麼進展?”
“一個汽車修理廠被查出不法勾當今日報廢,警察在調查另外一宗刑事案件的時候發現了老闆的賬本,上面記錄了修改車輛重要部件的過程記錄,還有後面對應的錢數。那起刑事案件的僱傭金是十萬,而他們查到最早的一條記錄就是在六年多前,那是我父親的車輛,車的編碼我都能倒背下來……僱傭金三十萬。替換的是不合格的剎車片。”
她的脣瓣在說完那句話之後顫抖起來,血色盡褪,風掀動紙頁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是急迫地想要將那一頁翻過去。
纖嫩的手指緊緊壓着那一頁,不讓風得逞。
岑啓凡震驚不已,十指交纏得更緊了,不時地重新鬆開扣緊,半晌纔有些口乾地問:“有人僱傭了那個老闆,替換了你父親的剎車片,導致他們在高速路上死亡?”
“我不知道……”她低下頭去,手指和身體已經開始顫抖了,嘶啞道,“六年了,僱傭的人不可能用真實身份,抓到的老闆自己都回憶不起來……已經六年了……”
岑啓凡聽得有些震動,總算明白了那天警察來的時候爲什麼,覺得必須要跟江慕水說這些問題,但不急着找她辦案。
因爲這件案子已經過去太久了,就算髮現,破掉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所以這件事對江慕水來說只有一個意義,只有一個——
以前她認爲父母有可能是意外去世,只有一小部分的可能是人爲,但是現在幾乎確定了,是的,是人爲。
哪怕當時江父江母在高速路上起衝突或者衝撞了,剎車片完好的情況下有可能兩個人根本就不用死的。
所以還是謀殺。
謀殺。
“慕水……”
風嘩啦啦地吹過樹梢,櫻花樹又灑落下櫻花瓣來,像下櫻花雨那樣美麗。岑啓凡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父母健在,但是僅僅是想象着自己的父母被人謀殺害死,他的心臟也不免震顫起來。
他的手伸出去,情不自禁地覆到她手上,啞聲道:“你情緒不要激動,你還在養傷。你想想,你早就接受他們去世的事實了,人死不能復生,有些認爲的做法跟意外一樣不可預料,這是沒有區別的。”
她擡起頭來,突然笑了,紅紅的眼眶迅速溼潤起來:“沒有區別?”
“呵呵……沒有區別!”
她肩膀顫抖起來,逐漸顫抖到無法控制,手快要按不住那幾張紙,“不失去的人才會覺得沒有區別,對我來說區別很大,我後面的人生都可能,會因此改變……我父親不會放任我做那麼任性無助的決定的……我也不會因爲害怕自己在世上孤立無援,而遲遲離不開陸家……現在我也不會這樣!”
“不會連別人對我做了這樣的事,都有人要殺我,我卻只能被迫選擇原諒……”她的嗓音提高了,變得撕裂起來,變大了,眼睛瞪得通紅,激動地不可遏制!
岑啓凡見有些壓不住她,索性站起身來,一隻手壓着她的左手,另一隻手輕輕放在她肩上,安慰着她。
“別激動……”
“我知道你不好受,別激動。”
他擰眉,對她的話還有些意外,不禁疑惑問道:“還有你說,什麼殺你?什麼有人要殺你?我聽到的醫院那邊的消息,還有明朗告訴我的說辭——都是說,老爺子可能要偷偷送你離開,你身上的傷不是因爲殷千城找到你之後跟老爺子的人起衝突了嗎?怎麼你說有人要殺你?”
岑啓凡直直盯着她,擔心無比:“到底怎麼回事?殺你?殷楮墨要殺你?!他們明明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江慕水哭得停下來了,兩眼通紅,也仰頭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哽咽問:“……你說什麼?”
“你聽到的說法……是他要送走我而已?岑啓凡,誰告訴你的?”
岑啓凡很無辜,“明、明朗說的啊……殷氏那邊也是這麼說的,你這不請假好多天嗎?殷氏總會有新聞的,說法就是殷老爺子不喜歡你,打算送你去遠處,但殷千城硬把你帶回來了,不是這麼回事?”
“那我的傷是怎麼受的呢?”她悲憤地問道,整個人都震驚得在瑟瑟發抖,半晌後她清醒過來了,猛地一笑,喃喃自語道,“難道這是殷氏的危機公關嗎……老爺子的形象不能破壞,更不能坐牢,所以,報什麼警,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還有,我總算知道,爲什麼一定要讓我在這種地方療傷,爲什麼這裡一個病人都沒有,什麼金屋藏嬌……”
什麼金屋藏嬌。
什麼最愛的是你。
什麼隨便你怎麼做。
她整個腦袋瞬間要炸開來,看紙頁上的字都在晃動着放大了,突然之間風聲中傳來腳步聲,接着是一聲淡淡的咳嗽。
兩個湊近的人一驚,擡起頭看向來人。
岑啓凡的手還在江慕水的手背上放着,另一隻手按着她的肩膀,很親密的模樣,在看到來人之後,他驚訝地張大嘴巴,然後猛地反應過來,手趕緊收回,感覺到手心裡她的溫度還在,他愣怔了一下,攥緊了那隻手,站直了看向來人。
“殷總。”岑啓凡尷尬又客氣地朝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