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曙光

日落西山,慕容敏在餘暉中緩緩走向易姑娘的小竹屋。往日穩健有力的步伐現在像雙腿拖着千斤重,邁出的每一步都艱難萬分;往日從容自信甚至高傲的神態現在就像飽經滄桑的老人神態,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易軒竹看他如此落魄地走來,放下手中正在舀水的木瓢,強裝淡定、面帶笑意地走向他,白皙纖長的手指撫摸着他的臉、大拇指輕輕撫開他緊蹙的雙眉問道:“怎麼啦,郎君?我能爲你做些什麼?”慕容敏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痛苦、悲憤和不捨,一把將她緊緊摟入懷中:“竹兒,沒遇見你之前我的生活如蜻蜓點水般縹緲,只有跟你相處的這段時光裡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柴米油鹽醬醋茶真實人間生活,日出、晚霞、聽雨、賞花……一切自然之景皆因有你而生動有趣,是你讓我領略了真正的人性美,跟你在一起的短短數日比我之前二十餘載都有意義得多。”

“但是”他看着易軒竹的眼睛,痛苦地說,從未落淚的他淚水從棱角分明的臉上淌下。

“我爹因得罪富貴權勢,全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只有當朝宰相出面才能讓我家倖免於難,而要得到他的幫助,就要”他痛苦地低下頭,弱弱地說

“與他女兒成親”

易軒竹的臉霎時轉爲慘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強忍淚水問

“別無他法了嗎?”

“對不起……”慕容敏痛苦地低下頭

他們沉默了幾秒,易軒竹悄悄地抹了眼淚,擡起頭假裝灑脫地說:“走吧,我們去鐘樓再看最後一次日落吧”

夕陽中,她的頭靠在他肩上,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驕陽似火的太陽怎麼被迫着一點一點地往地平線下移動,任它再怎麼掙扎、再怎麼反抗也是徒勞,他倆的影子被越拉越長,也越來越淡。他們表面風輕雲淡,但都心急如焚甚至願意用自己的壽命來換太陽完全落下的時間長一些,即使願望再強烈、願意交換的砝碼再重,又怎能敵過這千百年來自然交替的規律呢?

遠處那排壯闊的高山就像身形魁梧的壯漢,嚴嚴實實地擋住最後一米光線,他們誰也捨不得先開口,誰也捨不得先動彈一下,誰也捨不得打破這溫馨愜意的寧靜,誰也捨不得結束這段美好的戀情。但既然選擇了,終歸是要面對的。

易軒竹緩緩起來,灑脫地說:“我們”對慕容敏擠出一個微笑,起身離開,一轉身眼淚便像被增加了十倍地心引力狂落不止。

看着易軒竹遠去的背影,慕容敏再次溼了眼眶,大喊:“這輩子我的心已騰不出給別人的位置了”易軒竹停頓了,她彷彿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但她頭也沒回就走了。

……

時光任然,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慕容家族的危機成功化解,但他臉上再也沒有年少時的神采奕奕。舉家搬遷,距離易軒竹、距離鐘樓千里遠的他只能獨自陪伴日落幾十年,用各種字體一遍一遍地寫着“易”。而易軒竹終身未嫁,她用一生時間救治病人,每天倚靠鐘樓看日落。頭髮花白,瘦骨嶙峋,她靠着鐘樓,感受往日溫存,那一刻,她彷彿看到英俊瀟灑、氣宇軒昂的慕容敏走向她,生命永逝在無邊的餘暉中,臉上洋溢着久違的幸福。

後來,又相繼有大戶人家和書院在鐘樓附近建立。衛城縣最頂級高中——衛城二中就是以它爲中心而建。鐘樓周圍是一個小型人工湖泊——三生湖畔,通過6個立於湖中的圓石柱與石子路連接,石子路周圍是百年老樹,因而這一片成了整個學校最安靜的地方。

顧鈺正是畢業於這所高中,她最滾燙的青春留在這,最無法挽留的人在這,最真真實實的愛、最痛的遺憾也都留在這。

她初中畢業於衛城最好的私立中學,而她三年都在這所私立中學最好的班級。她的班主任出了名的嚴苛、追求卓越,在班主任的治理下,整個班級學風和學生整體素質都領先於其他班學生。整個班級都力爭向前,爭小組評比、個人操行分評比和學霸資格。班主任的理念就是男女沒有什麼區別,男生能做的女生也能幹。她一直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所以習慣了對自己、對身邊的人極其嚴苛。她的朋友圈很小,就和宿舍兩個女生玩得熟,仨人表面上玩得很好,實際上都在默默比誰的成績好,誰的小組更優秀,誰更受老師喜歡。這些都難免有起伏而且本來仨人就不相上下,每每最好的那個人就會被另外倆個冷落一兩週,但誰也不說破。

每次委屈時,她只會躲在被子裡偷偷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她拼命努力學,努力比,強迫組員舉手答問、不許拖欠作業每週必須加15分,她從不在乎別人在背後說的閒言碎語,因爲她是始終信奉“你不優秀,便一無所有”。她自顧自地優秀着,讓所有人爲了滿足她的好勝心被迫付出努力。因爲班主任的權威,沒有人敢公然反抗班委。就這樣,她在自己的世界裡活了三年。

轉眼到了高中,一切都讓她驚慌失措,她嚴肅冷漠的臉讓人不敢靠近,她隨便一句話都參雜不屑或是命令的語氣,但是她完全感受不到。有好朋友指出來後,她也不理解怎麼就有命令語氣了?她明明已經改了很多了,她的每句話都會先思考下有沒有刺,但儘管這樣,她還是另類般存在。

她也很無奈,在她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語氣和言行,在別人那都成了嚴厲、死板和強勢;同學講的明星、娛樂八卦她一句也插不上嘴,她也不屑於參與其中,每次都冷眼以待:呵,幼稚!明星離不離婚、誰跟誰官宣關她們啥事?盡是些膚淺無知的人!

一方面,她苦於身邊都是無聊的白癡不想說話;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怎麼跟別人正常地交流,所以她選擇沉默。整個高一一年,她基本沒怎麼說過話,她期待着,渴望着,高二的分班能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許上天感念於她的誠信,讓她的世界在這一年真的發生了本質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