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蘭聽了這話,生氣了,狠狠地掐了柳振民一下,把他疼的差點兒竄起來,而此時正巧大家也喝完了幾巡酒,錢謙益在和衆人把酒言歡之際,也慢慢地把眼神移到了柳振民身上,然後慢慢地問到:
“振民啊,你來南京也有幾年了吧?你在京師的時候就是六品主事了吧?現在這主事都當了幾年了?”
錢謙益的語氣甚是關切,柳振民霎時忘了疼痛,頗有些受寵若驚,但很快又十分沮喪地回答到:
“唉,也有幾年了。”
錢謙益頗有些替他不平地說道:
“不應該啊!你這樣的出身,你這樣的名次,你這樣的才氣,都七年了,才當上個六品主事,不應該啊!”
“唉,那不是之前……”
柳振民也不好把話說得太直白,反正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崇禎一腳把他踹過來那事兒。
而錢謙益心領神會,馬上慨然道:
“是,之前那件事是把你壓抑許久了,不過現在好了,先帝殯天了,你總算是熬出頭了!”
錢謙益此言一出,在場的人一時都沉默了,連柳振民都覺得這話沒法兒接,而性格嚴正如呂大器甚至連連咳嗽了幾聲。
錢謙益本人也馬上感到此言不妥,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便立刻轉進到:
“這先帝殉國,的確是國之大不幸!我等臣子當真是痛心疾首,百死莫贖!百死莫贖!”
聽了這話,客人們紛紛放下酒杯,鬆開歌伎,在主人錢謙益的帶領下,一同面向北方做沉痛狀,而錢謙益則繼續說道:
“不過振民!你經過這些年的辛苦打磨,卻有了馬上報效先帝的機會!先帝當年對你的期許就很深啊,我就聽說他誇過你是世代簪纓,又人才難得,對你這樣的年輕人是要重用的,不然又怎麼會親自把你調到南京來磨練性情呢?”
柳振民心想:乖乖,那我真可要感謝先帝的良苦用心了,他若是再多活幾年,恐怕是要把我磨練到三、四十歲吧?那時我自當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了,但怕是也幹不了幾年就該準備告老還鄉了。
而錢謙益則繼續慷慨激昂道:
“振民,如今先帝歸天了,可大明的局勢卻需要新皇和我們這些臣子有所作爲,才能匡復河山啊!你這樣的人才,這幾年磨鍊的也差不多了,現在既然等不到先帝重用了,那就讓新皇來吧!”
柳振民聽了這話感覺十分奇怪:這新皇還沒登基呢,就等着他來用我了,是不是早了點兒?您錢世伯之前也不怎麼在南京,這昨天魏大學士的確切消息纔剛傳過來,末了末了只看到史可法、呂大器他們幾個大官兒在一起秘密商議,您也沒參加,莫不是他們已經商量出結果,還知會您了?
柳振民當然很想知道到底定下誰了,畢竟作爲官場的人,雖然是個馬仔,但又有誰不想能去提前拜新帝的門子呢?可這種問題又不好公開問出來,因爲很犯忌諱,所以他只好默不作聲,做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錢謙益見柳振民遲遲不開口,只好首先提問道:
“振民,你看如今的形勢,到底應該擁立誰來當這個新皇啊?”
柳振民這才意識到爲什麼今天這次酒宴給人感覺如此突兀了——那三位大佬,既然不喝花酒,爲什麼又要參加這酒宴?這四位朝廷大官(加上錢謙益),又爲什麼要和金陵的四個閒散公子,還有其他大小官員顯達一起,在國喪期間飲酒作樂?
柳振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要朝野呼應,形成輿論,好策動另立新君這件大事啊!這真真是東林風範!
但他隨即想到,按道理講,新君冊立乃是天命,豈能輪得到我等凡人插嘴?退一步講,就算是能插嘴,也得是夠級別夠職務的,比如現在在座的錢、呂這種,豈容你柳振民一個六品小吏信口讕言?
想到這裡,柳振民決定還是不能開這個口,便推脫到:
“大人說笑了,我一介小吏,怎麼敢議論國家大事?”
錢謙益則繼續催促道:
“唉!你怎麼又喚我大人?現在又沒外人,不必如此拘束,繼續叫我世伯就好,再說了,你也是南京六部的官員,如今迎立新皇的事情既然已經落在南京六部的頭上,你也早已身處其中,便算不得妄議,至多就是位卑未敢忘憂國嗎!”
柳振民見衆人紛紛對錢謙益的話點頭稱是,然後又一齊看向了自己,那再裝傻就說不過去了,只好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游船四周,看確實沒有別的船隻注意到這邊,這才低聲開口道:
“那小侄就冒昧了,以小侄之見,國不可一日無主,那自然是要選一位帝室之胄,衆望所歸那種,而且是要儘快能到的,這樣才能早登大位,以安民心,那我看現在離金陵最近的,便無過……”
錢謙益面露喜色,環顧衆人說道:
“對對對,說的對,我早說我這位世侄多謀善斷,果然!振民,那你說無過哪裡啊?”
“那應該就無過江北了。”
“江北地方也不小了,具體是哪裡呢?”
柳振民支支吾吾道:
“大概是……淮安吧?”
錢謙益看來是有意要把柳振民作爲引子,借他之口,說出自己的心中所想,但柳振民卻像《西遊記》裡的鯉魚精一樣,打一下,吐一句,打一下,吐一句,磨磨蹭蹭的,遲遲不得要領,所以他乾脆把話挑明道:
“那你說,到底應該請淮安的哪位王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