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我猛然察覺到這微妙不對勁時,心中悚然一驚,頓住劍勢時,恰好看到自己把一個跪地求饒的東州府戰士給一劍梟首的一幕,腦袋飛甩開去的同時,溫熱鮮血從斷頭處噴出,濺了我滿臉。
在慕容家子弟兵的控場下,這片殺戮戰場被侷限在眼下半個街區之中。被打得潰散的東州府殘兵們無法衝脫得出去,但依然儘可能的對我遠離,甚至寧願選擇飛蛾撲火的去闖那封鎖死亡線,顯然認爲這比繼續呆在我的身畔生存率更高。
有這樣的選擇並不奇怪,因爲這並不算開闊的街道,已經被血流徹底染紅,那橫七豎八倒下的殘缺屍塊更幾乎遍佈每一個角落,而造成這血肉修羅場的,僅僅只是我一己之力而已。
首惡焦東來的氣息已經感知不到了。生前力量和權勢再怎麼顯赫,死後也不過一具平等屍骸而已,在這亂屍堆中甚至都已分辨不出哪一具纔是他了。
焦東來確實死了。在我回溯的模糊記憶中,我確實一劍把他心臟刺個稀巴爛,唯獨這一點我是肯定的。
但我由失神到意志重新清醒,感覺只是一瞬間的恍惚而已,怎麼卻幹出了這般連我自己都觸目驚心的屠殺來了?
“看來你回過神來了……這份送上門的大禮,王子錚你喜歡嗎?”
原本還在驚疑不定狀態之中,聽到這熟悉聲音,我立時全都清醒過來了,怒目看向不遠處的姬月嵐分身,遲疑問道:“這東州府幾千人,是姬侯你故意送過來的?”
“談不上故意吧!”姬月嵐淡淡說道:“東州府新向我投效,急於做點實績出來鞏固地位,便主動請纓想要行這裡應外合之計。我雖然覺得成算不高,但對我來說也沒有壞處,就讓他們瞎折騰了。”
“五千精銳,說送就送了!姬侯好大的手筆!”我冷笑起來:“那這份大禮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還有呢?姬侯出現在這裡,不是爲了對這些已死和將死之人說些風涼話吧?”
我這話,有一半是對那些倖存東州府戰士說的。話裡帶着辛辣諷刺,他們把命拼了上來,落在姬月嵐這個大人物眼中,只是可有可無隨意送死的份而已。
果不其然,被我言語煽動,那些僥倖死裡逃生的東州府戰士全都對姬月嵐投去了憤怒的目光。即便這很有以下犯上的意味,但身家性命被別人隨意當無用籌碼般送出去,任誰都會覺得不爽和有逆反之心。
姬月嵐笑了笑,對此似是全不在意,淡淡道:“當然不是爲了這麼膚淺的理由。不管是新投效的東州府衆,又或是我麾下最嫡系的姬家子弟兵,在我看來都是一視同仁的。”
這話語給姬月嵐加回了不少分,但接下來的後半句,卻讓所有對他還抱有幻想的人由天堂墜入到地獄:“都只是些可以隨意使用,到最後必然被毀掉的‘工具’!”
我這纔想起,眼前這個被認爲有望登頂天元的不世梟雄,真實只是個想要毀滅一切的瘋子而已。東州府衆人再次色變,而且憤怒一項中還要加上被“愚弄”這一項,爲了泄憤也爲了給自己留有投名狀活下去的資本,竟然有幾個人一起猛撲上去,打起姬月嵐的主意來。
即便只是一具分身,姬月嵐也不是眼前區區小人物能夠輕侮得了的。幾人的兵刃眼看着就要砍落到姬月嵐身上去,突然從他身上吹出一道妖風,那幾個東州府戰士的動作一僵,下一秒鐘全都成破腐血肉爆散開來。
我眼角挑了挑。殺人也就殺人了,可這手段實在忒狠辣了一些,不單單毀壞肉身,連神魂都在一瞬間被褫奪掉,雖然不知道姬月嵐有何用,但毫無疑問這些人死都不得安寧,往後還得受他的奴役。
姬月嵐動起手來,就沒想過只殺區區幾人這麼小家。他再次催動起那歹毒妖風,這次席捲遍整個街區,把剩餘的數百東州府戰士全都囊括進去,一個不留。
姬月嵐的力量主動從我身上饒過,因爲他明白不可能會對我起任何效果,所以乾脆便省下這一份力氣了。而我也沒有出面阻止,一來是姬月嵐下手很有分寸只對東州府的人下手,二來在我看來這些就傢伙本就死有餘辜,讓他們繼續在姬月嵐手上受罪,對我來說顯然纔是更理想的結果。
“然後呢?”待姬月嵐收割完剩餘的所有東州府戰士,我再開口說:“姬侯你弄這麼一出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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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嵐笑了,這次的笑容少了一貫的睿智,多出讓人不安的瘋狂來:“當然是爲了毀滅這個讓人噁心的世界啊!一個接一個的引子埋下,全都是爲了接下來的一刻,全部引爆開來,這個世界也就完蛋了!”
這纔是姬月嵐的真面目。我皺了皺眉,這瞬間很有衝動把這個大威脅給當場砍掉的衝動。瘋子不可怕,有頂級智謀和頂級力量的瘋子,纔是最讓人恐懼的。
姬月嵐很快便把情緒重新控制住下來。他眼神之中忽然現出些許憂傷:“到這裡來,做最後的事前準備只是附帶的而已。主要還是想跟你聊聊,跟你這個由始至終被我視爲最大的對手,也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唯一能夠理解我的人聊聊。一個人把所有事情憋在心裡,是很容易出問題的,就比如現在,我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瘋子了,無可救藥的瘋子。”
“能被你如此高看,我很榮幸。”我斟酌言語回答着,希望能從姬月嵐的話語中套路到更多的情報:“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個瘋子,爲什麼不懸崖勒馬,停止毀滅世界這種蠢事?”
“爲什麼要停止?”姬月嵐哂笑起來:“只要能毀滅這個帶給我痛苦的世界,瘋子還是傻子又有什麼關係?”
姬月嵐是鐵了心執迷不悔了。我無奈的嘆了口氣,乾脆閉嘴不談,靜靜等着姬月嵐可能外泄的情報。
“你想知道我在做什麼,還有已經做了些什麼。”姬月嵐侃侃而談:“沒關係,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了,我會讓你清楚明白的……算是對你即將幫我完成夙願的‘報酬’吧!”
我會幫姬月嵐完成夙願?我眉頭深深皺起。雖然我不覺得自己就會老實就範,但他並不是危言聳聽之人,這話語還是引起了我的高度警惕。
“東州府這幾千人,慕容家的幾萬人,還有西州府的十幾萬人,在這個戰場之中,其實都只是無足輕重的棋子而已。甚至這場大戰本身,勝負其實是不怎麼被我放在心上的,原因是什麼,王子錚你應該猜測得到吧?”
我腦海中第一時間閃現的,是姬涼給我秘密傳遞的魔法影像,那些被特殊天道之力侵蝕轉化的可怕傀儡。繼而想到的,是姬月嵐藉由那一輪彩日擴散開來的天道種子,這些我直覺認爲都跟姬月嵐在進行的計劃有關,但相互之間的關聯在哪裡,我卻根本整理不出來。
還是隻能等姬月嵐自己揭開謎底了。
就在我靜靜等着下文的時候,天色忽然變得昏暗了起來。這才晌午時段,變化來得突兀明顯,當然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我猛地擡頭去看時,看到的是天穹之上那輪烈日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越積越多的深沉晦暗。
我能從這晦暗中感覺到熟悉的氣息,毫無疑問是姬月嵐搞的鬼了。而且這晦暗佔據的不單單是天穹,我還感知擴散開去,直到落霞城十數公里開外,到了西州府連營的邊界界限,那晦暗氣息封斷外界,與天幕上的晦暗力量連接在了一起,把這連營之內的地界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暗黑牢籠!
原本打定主意不動聲色,但目睹這突如其來變化以後,我再也沉不住氣,冷聲道:“姬侯!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毀滅這個世界!而且就從你王子錚開始,從現在就開始!”
姬月嵐忽然把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與我四目相對,那雙睿智的眸子之中透着懾人紅芒:“王子錚,我送這幾千人給你殺,可不是平白無故的!而透過剛剛的觀察,我總算把心中的猜測給坐定了……那就是你身爲人類的一面已經被壓制着,成爲一頭不折不扣的怪物!”
跟姬月嵐這詭異目光對上的瞬間,我能感覺到心裡頭一股難以名狀慾望急速躁動,讓我根本壓抑不住,直接仰天咆哮,發出野獸般的吶喊!
與此同時,我的理智快速吶喊,被從身上每一個細胞中衝出的慾望所佔據!
我的雙眸,這瞬間也變成了如姬月嵐般妖冶猩紅!
“很好。”姬月嵐笑了起來:“殺吧!把慕容家所有人都給殺光,讓他們的靈魂都爲我所用!”
像是壓抑不住的活火山岩漿一樣,力量隨同慾望從我身上每一個體細胞中迸發,這瞬間我的喧天氣息在落霞城中鋪捲開去,沉甸甸壓抑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切都如計劃好的一般,就算挑剔如姬月嵐,臉面上也禁不住露出滿意的表情來。
直到我的手腕擒扣到他的脖子之上,姬月嵐的表情才從滿意和從容,轉變爲不知所措的愕然。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來,眼內象徵瘋狂的紅光固然還在,但象徵理智的清明卻未曾熄滅:“你說我是怪物,這一點我不否認。可我這頭怪物被外來力量侵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並且每一次都爲此付出過沉重的代價。我發誓過不會再讓這種悲劇重演,所以在隱約感應到你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來時,我早已做好應對這一刻的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