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翦來報:鐵木真認定“林匪暫時無法水攻,我方可挾持人質,平心靜氣等外援”。盟軍一方面驚歎於他的沉穩,一方面對西遼第一更加好奇。
林阡確實退而求其次採納了桓端的“掘道奇襲”,一因陳旭不在,疏勒河水太遠,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二是孫寄嘯本身殘疾還受重傷,誰都不能保證孫寄嘯在水攻時不被牽累。
蒙古軍只剩不足兩百,盟軍別說再損一個大將了,就是再損兩百個小兵都是失敗。
正當獨孤清絕、厲風行磨戟拭刃要將西遼第一封鎖在外,徐轅卻從本營送來一個令衆人震驚的消息——
不光是西遼第一,蒙古軍還有個新外援竟在盟軍內部!雖然曾經微不足道。
日前“離恨天”被孫寄嘯逮捕歸桉,徐轅只關未殺,是嘗試釣遼諜之用;吃一塹長一智,以百步穿楊軍加強了周邊看守。“離恨天”鐵定插翅難逃,仍不忘豎起耳朵偷聽,終於得到期待已久的“轉魄犧牲”消息。一心爲“長生天”報仇的他,心滿意足,絕食自盡,守衛來灌他吃食,被他一口咬爛了手,引起轟動。
“離恨天,你聽見‘轉魄犧牲’了嗎,確定我們說的轉魄是木華黎還是軒轅九燁?”徐轅前去,是想對他攻心。
離恨天擡頭大笑:“是莫非!莫大將軍!大金郢王的駙馬爺!哈哈,郢王怎知,他一口一個賢婿,卻將賢婿害死了!”徐轅心驚:什麼?
最初,盟軍還懷疑離恨天這是死還要拉無辜墊背,胡說八道。
待到郢王聞訊趕來對質,才恍然離恨天說的是真話,是離恨天大仇得報太高興、恨不得吐露要教敵人添堵。
前不久郢王跟一個熟人在關押離恨天的不遠處經行,真的曾有過如下對話:“雖然我軍排除了所有的擋箭牌,卻並不代表穀雨就是長生天無疑。”“知道是誰給了林阡確切情報嗎?沒錯正是我賢婿!”
高娃曾說過她和長生天情如姐妹一同長大,莫非在爲盟軍排查穀雨時觀察到她倆連小動作都一模一樣。那日的郢王當然不知道這麼具體,但對於功臣是誰,心如明鏡。
此刻的郢王卻覺眼前畫面割裂破碎,站不穩——
爲什麼會經過那地方。爲什麼會提起穀雨。爲什麼會那麼傻說出莫非是轉魄。
是誰給自己灌酒喝,是誰讓自己毫無戒心,是誰那麼奸詐險惡——
最可怕的是穀雨的死和離恨天的逃跑時間無限接近,那人是掐着點讓他說出這句話被即將逃跑的離恨天聽見!也就是說,連“穀雨死是爲了維護離恨天逃跑”,都被那人算透。
可那人,幾十年都是個人畜無害的小角色!
“元兇最早對付的那個人,當然不是鄭王而是曹王,所以,三十年前淵聲濫殺的無辜是他代勞,二十五年前柳月母女的地宮是他出賣。”在世人還未確定元兇王爺是夔王時,凌大傑就猜測過,昔年有份參與害死柳月、害曹王和女兒生離二十多年的黑手,是老金帝或元兇王爺。
“不會,就算淵聲的冤桉是父皇推動。月兒和暮煙,也沒他的事。”曹王卻認爲,對妻子癡情的老金帝,頂多授意嫁禍淵聲。
“但當年的夔王只敢躲在暗處,誰有能力說服先帝給您下道聖旨回朝呢。”聶雲說的時候,腦子裡曾一閃而過一個名字,但即使想說也覺得不是,那個人,壓根無能!
人畜無害,無能的大金衛王,完顏永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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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暗箭已經不是第一次,魁星峁上也有過。”曹王在與宋盟生死搏鬥的戰場,譬如與寒澤葉、與獨孤清絕的打鬥,從來穿插着暗箭傷人的陰招,或許曹王至死都不知道,這些暗箭來自不同的王府,又或許他不在乎。
事已至此盟軍不得不換個角度想——“衛王奉旨北上去接受鐵木真的朝貢,不僅沒能如願表現出大國氣度,反而喝得醉醺醺還口吐芬芳,昏聵到無以復加,山東這裡正和林匪不可開交的金軍,還能期待他對蒙古掩藏好大金的內憂外患?”該不會是故意的吧?一方面降低世人對他的戒心,一方面讓鐵木真儘快知道林阡的可怕?!
就像蒙古軍也很久才接受現實——“黑水之戰,衛王原本是負責後方運糧,卻因爲疏忽失職,導致嚴重後果:正月廿三曹王好不容易纔找到路往逍遙峰緩慢深入,黑水就又遭成吉思汗回搶,曹王不得不率衆退守……”我鐵木真原以爲,好機會,可以臨陣激化衛王曹王的矛盾、用庸碌的衛王去扯曹王的後腿了,將來未必不能把衛王培養成我的傀儡。最近我才知小覷了你,沒想到就連“疏忽失職”都是你完顏永濟不想曹王過於順利而白送我,你從一開始就扮豬吃虎,眼下你還有了個絕佳輔助!
“左先生?你沒死!?”
郢王隨徐轅去找衛王對質,因此初次深入他的營房,在看見那瘦小身影的第一刻,關於衛王就算陰險怎麼這麼聰明的那唯一一點疑問,也沒有了。破桉了,衛王是在這個人的指點下,用心何其惡毒地誘導郢王暴露莫非、用以斬斷鼎盛期林阡的臂膀!
左先生,那是陌生人的叫法。熟悉他的人更愛省略他的姓,喚他,仙卿。
“天下有什麼事情不在仙卿的股掌之間……王爺,是您的心啊!”沙漠的颶風中,仙卿慘遭夔王遺棄,極端痛苦之下,曾以爲自己要死。
是幻是真?爲何一輪輪風沙的暴擊過後,還閃現一道道黃綠的光芒莫不是狼?
再次醒來時他才知道,那個令夔王瘋癲的沙漠地宮中,原來不止夔王、曹王、郢王三兄弟。還有另一個人,同樣獲悉父皇生前最愛的是“永璉吾兒”……
“很正常,哥哥永遠是熾烈的火,其它人都是黃綠光芒,狼子野心。”不同於郢王失落、曹王悵惘、夔王崩潰,衛王在暗處冷哼一聲。
夔王瘋,衛王出,仙卿正是他救下的:“可憐左先生,驚世韜略錯付我那自私懦弱的兄弟。”
“恩人,是您救我……”仙卿雖然感激,卻還是一心求死。
“別叫恩人,叫恩主。”是衛王這句話,重燃了仙卿滿腔死灰。
那一瞬,仙卿最先想到的是夔王對他最後關頭的撕破臉:“我本是個清閒王爺,若非你父親硬塞我個範殿臣,何來後面這般多的陰謀計算!他想稱王左之才,找不到門路偏來惹我!給我規劃一條如此艱難困苦落魄潦倒的奪嫡死路!從頭到尾,我完顏永升,都是你父子倆操控出的擺設!”
確實,夔王的履歷,大到操縱天下棋小到撬牆角,全都是仙卿父子倆寫就;夔王的特點,菩薩心腸,隱忍待變,也都是仙卿父子倆給他硬凹的人設。
下一刻,仙卿驚呆也驚喜,這人設,夔王達不到,衛王卻天生有?
冥冥中這是註定:衛王在仙卿的人生裡第一次正兒八經出場就是以“夔衛聯軍”之名!
原來如此,夔王這些年在拼命演衛王,而衛王,刻意演不是自己——
從衛王府高手被撬開始,衛王就已經在偵查誰在暗處。
衛王只需要呆呆地望着夔王做出所有自己想做的事,見縫插針查漏補缺就可以。
衛王只需要傻傻地被夔王看中,憨憨當擋箭牌、自保盾,夔王就能肆無忌憚地繼續奮他的鬥、做我的事。
夔王怎會知道,衛王這張盾牌會自己決定什麼時候破漏呢。
夔王怎會知道,他原來是衛王的攻城梯、墊腳石啊。
“夔衛聯軍”,是金帝完顏璟在沂蒙爲抗擊林阡而組建,當時夔王和衛王被鎖定爲非此即彼的“元兇王爺”,因曾經毒害金帝妄圖篡位而罪無可赦。
沂蒙之戰,仙卿爲夔王將所有情節都預測精準:衛王爲向金帝表忠太過心急、朝着林匪“自戕式”亂打;金帝不想這麼快就寬赦曹王府、會把大金的零散羣雄(簡稱十八諸侯)聚攏、共打林阡卻被清掃殆盡;好在,期間被通緝的曹王府定會在暗處無私出手幫忙,加上林阡爲了紅襖寨能穩定、會沿用隴右七戰的“溫水煮大金”策略,所以局勢不會真的垮……果然夔王一枝獨秀,在青濰挑起大梁。
可仙卿卻忽略了細節,整個環節第一個有動作的是衛王,是衛王第一個朝着林匪激烈求死,那膿包這麼做看上去一點破綻都沒有,那狼子實際上算盤打得比誰都細緻:夔王爲了避嫌、一定會緊跟着我用類似戰法;金帝會找藉口啓用完顏匡之流擋住曹王府的復燃機會;曹王府會花招百出地中和情勢,林匪將找託詞調慢速度;爾後,夔王鋒芒畢露……
夔王府策略並不如衛王府詳細。另外還有個最大的不同,夔王臨陣氣急敗壞去找謀士問,得到“合乎預測”才喘口氣;衛王不需要找謀士,衛王府的謀主就是衛王自己。
“衛王那夯貨!敗這麼快!我只能暫且陪他一起慘!”當時夔王受不了衛王這頭豬……跳出時空的桎梏,呵呵,誰陪誰?
仙卿安慰夔王,沒關係,正好可以輕鬆躲過金帝的猜忌和林阡對大金精英的溫水煮殺式打擊……夔王以爲自己“借衛王輕鬆躲過”、帶着高手們無損退出沂蒙、可以到別處去厚積薄發;殊不知,是衛王挾持他輕鬆躲過。
“‘衛王夔王敗太快’已經給金帝心中造成了難以修復的‘我沒你曹王就不能打嗎’”的創傷,夔王您要做的,就是搶在聖上正待修復創傷的時候,取代曹王。”“等到了青濰以後,纔好放開實力、展現用途、不留給曹王任何機會、並逐漸將您的傀儡衛王架空。那時候,就算聖上猜忌元兇是王爺,卻因爲王爺完全規避了野心而沒有真憑實據,最關鍵的是,到青濰後聖上無人可用,只能依靠最強的您了。”衛王要做的,何嘗不是?只不過衛王等得起,可以等到曹王死後。
不像夔王,忽略了仙卿話裡最主要的“逐漸”二字。
夔王不是個急性子,爲什麼沒忍住?一出沂蒙就火速掏出家底,纔到密州就押上一輩子積攢的大半個天火島?
不就是因爲衛王那“夯貨”“膿包”帶節奏!?由於一直都把衛王用擋箭牌,沂蒙之戰夔王必須與衛王統一步調,衛王卻自戕得比預期慘烈、一下子就打亂了夔王的節奏,雖然在仙卿的勸導下穩住陣腳,可夔王本人出現過害怕暴露的驚慌,到青濰纔會竭盡所能表現、而不是有條不紊拿出狀態。
衛王要的就是夔王“鋒芒畢露後,欲速則不達”。
初始狀態就是錯,夔王府雖然因爲實力強勁的關係確實閃亮過,卻只能一步步走向失敗的結局——夔王府在泰安謀紅襖時就有消耗,沂蒙爲壓曹王府而分心,青濰膠西對林阡羊入虎口,密州遭林阡泰山壓卵,沂水之後這口氣就提不上了,莒縣金帝露出機謀、空降小曹王時,夔王終於按捺不住由暗轉明,甚至押上全部豪賭一場……賭徒結局,衆叛親離。
值得一提的是,“衛王大軍的激烈求死和兵敗如山倒,不僅妨礙了夔王對節奏的拿捏,也堵了林阡溫水煮大金的路,林阡費盡心思,也只能藉口‘南宋大旱,飛蝗遮天,食浙西豆粟皆盡’將李君前、慕容茯苓一部分兵馬移開從而收斂了些許戰力。”那部分劇情需要林阡的配合,衛王之所以有底氣,是因爲自己在江南各地都有耳目,早已知道有“蝗災”,林阡要找託詞迴歸溫水煮殺之策太容易。當時夔王因爲意想不到的蝗災給自己解圍,以爲自己山窮水盡也能柳暗花明,笑說自己是個有信仰的人。誰曾想他這聽天由命的信仰,卻是衛王再三論證的信息!
莫要忘了還有個穆陵關之戰,那次,李全的大隊人馬已經往盟軍安排好的陷阱進發,冷風一吹,李全忽然一凜,記得昨日初至沂水,酒館裡聽得有人說起南宋蝗災,一人說,這蝗災救了咱們大金朝,使林阡節節勝利的節骨眼上把李君前調回去賑災,一人說,是嗎,你說是咱們駙馬?我怎麼感覺昨日還見過他。前一人趕緊噓了一聲,什麼咱們駙馬,小聲點!——假裝是衛王府的庸才說漏嘴,實際卻在提點李全:瀟湘公主的駙馬李君前被林阡藏兵了,你李全危險啊前路是個局!最終李全沒中計,楊妙真差之毫釐就將李全擒殺,結果卻被江星衍炸了臉……
縱觀山東之戰全局,金朝從上到下無一例外勾心鬥角,是人是鬼都在演戲!
轉戰西線後,仙卿不止一次後悔,我當時應該堅持己見勸住夔王的。
時運不濟,命運多舛,怎麼不是給林陌做嫁衣,就是被金帝用作制衡呢?
直到西夏仙卿才意識到,百尺竿頭望九州,前人田土後人收,後人收得休歡喜,還有收人在後頭——
林阡在山東施展溫水煮殺,是想趁曹王府失勢、把大金羣臣攪亂、使金朝從內而外解體。金帝豈有不知,略施小計就把十八諸侯收爲己用。但金帝也不會想到,衛王比他更早就在他身後,不溫不火地收攏着他自以爲得到的人心——不得不說,夔王雖然善於收買人心,卻還不如金帝更不如衛王懂,被自己判爲“邊緣人物”的紇石烈執中、完顏匡等人才能活到最後。
衛王要跟十八諸侯建立情義比金帝更容易:紇石烈執中跟他早就通過賄賂李妃熟絡,是比君臣關係更鐵的狐朋狗友;負責和宋廷談判的完顏匡就更不必多說了,衛王這麼多年對南宋的友好大使白做的、人際關係白建的?
時過境遷,曹王既逝,林陌既去,金帝能依靠誰,十八諸侯能依仗誰!
不用問,眼下這場鳴沙山之戰,作爲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衛王早就人去樓空,甚至早就金蟬脫殼——
前幾日跟郢王交談的他是個贗品,適逢金帝病重,人浮於事的十八諸侯都回了大金,他本人必須趁誰都沒有注意的時候去後方撬戰果。仙卿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爲前線也需要穩住和攪亂。
穩住自己,攪亂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