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立爲很茫然,看着他的妻子,等待她的說明。
“她送了我兩套本書,一套《安徒生童話》,一套《廣東地方誌》。”
穆辰靠近他,話鋒一轉。
“你看過棺材的裡面嗎?”
蘇立爲更是茫然,搖頭,尋求她的安慰,他的手,冰涼如她。
“我看過。要把一個過度虛胖的人放進去,是不可能的。除非,那個棺材特別大。”
穆辰聽說過蘇夫人的身材,在開始虛胖的時候,就已經讓人覺得龐大,到了後來,那該是什麼樣?
“我媽媽,在變胖的時候就讓爸爸送到別的地方靜養了。”
蘇立爲掉進了童年的記憶。他的母親,生了五個孩子後,變得豐腴。在生病的那幾個月裡,他記得,他的母親不停地做衣服。他們都沒見到穿新衣服的母親,是在家裡幫忙的李姐,拿着越變越大的衣服,偷偷告訴他們,是給他們母親送的。
蘇立爲顫了一下,他的母親,最後變成什麼樣了?
“你看到躺在棺材裡的蘇夫人嗎?”
沒有,他們見到的,只有棺木,蓋上蓋的棺木。
“那時候,棺材大嗎?”
蘇立爲想了想,搖頭,沒有和別人的不同。
穆辰坐到他的懷裡,抱緊了他的腰,給他聽下去的力量。
“有錢人,比一般人更迷信。”
“在《地方誌》上記載,爲了讓一個人死後不具備復仇的能力,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辦法。”
“你知道我們這裡是什麼方法嗎?”
蘇立爲搖頭,他被穆辰講的牽住了心神。
“用竹條,在屍體上圈上七圈,讓他的靈魂永遠不能超生。”
“嘴裡,塞糠,見了閻王也不能伸冤。”
“不給梳頭,讓他做鬼也沒臉見人。”
“最後,怕有萬一,還要在棺材上灑黑狗血,蓋住所有的晦氣,讓那個人,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蘇立爲僵直着身體,越來越冷,他知道母親的去世有問題,沒想到,會有這麼齷齪、惡毒的問題。
“蘇夫人,死的時候沒有人給她梳頭。那時候,李姐照蘇先生的吩咐回家,拿了糠,新砍了竹子。戴嬌的母親,讓人殺了兩條黑狗,給戴家上下補身。”
穆辰在李姐所在的山區住了一年。那個地方,到現在還是沒什麼變化。老人們愛說故事,往往是那些鬼怪傳奇。穆辰用休養的名義應付所有的猜測,在山區做了一年的教育志願者。她喜歡家訪,每次到學生的家裡家訪,都會讓熱情的家長留下來吃飯。她不推辭,拿出自己準備的米、帶上的罐頭,在吃飯的前後時間裡,與家裡的老人閒聊,聽他們說起村裡發生的奇怪事情。
李姐的村離她支教的地方不遠,兩個村的人時常走動,故事,也是流來傳去的。李姐照蘇中凌的要求回家來置辦的東西,在老人的記憶裡是奇特的。一個城裡人,要這些東西做什麼。聽說穆辰也來自那城市,在老人極少關於城市的記憶裡,被拿來當什麼重要問題提起。穆辰那時候是因爲好奇而來的,她也問起這些東西的用途。知道了鄉下人拿它來做“法”,更懷疑了。
關於戴家宰了黑狗,是年少的穆辰最可怕的記憶。穆申從幼兒園回來,哭着說他再也不和戴慎言做朋友了,他奶奶買了兩隻小黑,把它們的頭砍了,血放幹,做狗肉煲讓他們補身子。穆申說的時候穆辰想起電視上的砍頭鏡頭,乾嘔了起來。
媽媽沒有在意穆申的話,她和別人在說蘇夫人病故的事。穆辰很難過,她想念那個愛抱她的姨姨。八歲的她趁家人不注意,一個人,偷偷地來到蘇夫人養病的蘇家別院。
別院很安靜,她找不到地方進去,也找不到人帶她進去。穆辰打算學電視裡的人爬樹,試了幾次都沒有辦法上去,只好另做打算。穆辰用電視裡學來的另一招,拿了一個瓶子,罩在牆上,想聽聽屋裡的動靜。
試了幾面牆,終於有聲音了。
“真胖!”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有點尖。
“不要梳頭,塞多些。”
還是那個聲音,穆辰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好奇那麼多人怎麼只有一個聲音。
“太胖,塞不下去了。”
是另一把聲音,男的,像唱了很多歌的音樂老師。
“蓋上釘死就好,黑狗血要記得等下葬的時候淋在棺蓋上。”
還是那個女人。穆辰有些失望,她以爲可以聽到蘇夫人最後說的什麼話,電視裡都有演,要死的人最後都說了很多的話。那是一個人一輩子說的最重要的、最真的話。她卻只聽到這些不重要的,最後,只有釘釘子的聲音,穆辰只好失望地回家了。
現在,把一切都聯起來,應該是戴嬌在蘇中凌的默許,或者兩個人的合謀下,對蘇夫人做了最後的傷害。
“土葬,不會被人發覺她的身體變得過於肥胖,也可以,讓他們下最後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