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九刀（兩章合一）
江陰。
陶家祖上出過進士，可惜陶進士沒有做官的天份，入仕的第四年，捲進朝堂爭鬥，送了性命，雖未禍延整個家族，但是經此一劫，陶家似是耗盡了全部精氣，此後幾十年再也沒有出過讀書種子，家道也漸漸落敗。
好在陶家子弟幼時都是讀過書的，江陰繁華，想要餬口倒也容易。
三十多年前，陶文興在大名鼎鼎的四時堂裡，做了一名學徒。
四時堂裡有一位擅長千金科的坐堂大夫，姓武，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
武大夫看中陶文興聰明伶俐，便收他做了徒弟，武大夫對陶文興非常滿意，唯一遺憾地便是陶文興是家中獨子，無法入贅。
陶文興知道師傅有心結，便主動提出，日後若有二子，則次子姓武，若只得一子，則在孫子中挑選一人承繼武家香火。
武大夫心中歡喜，將獨生女兒嫁於陶文興，並將家傳醫術也傳與了陶文興。
如今，武大夫和女兒武氏都已經去世多年，陶文興也已五十開外，早已是本地名醫，武氏去得早，只留下一個女兒，十多年前便遠嫁北方，路途遙遠，早已斷了音信。
陳老六扔下已經斷氣的嚴培，噔噔噔後退幾步，指着迎面走來的女子，不敢置信：“你，你，你是柳寶慧，你還活着？”
距離江陰碼頭不遠的一處宅子裡，嚴培正在吩咐兩名心腹：“明天一早，陶文興的長子，會帶着妻兒去岳家，你們不用做別的，只把陶文興的寶貝孫子給我抱過來就行了。”
陳老六扯着大嗓門，還沒進門便大聲說道：“嚴爺，黃誠那老小子又來找事了，把馮百萬的船給扣了，趙爺過去找他，黃誠說趙爺不配，他只見嚴爺您一個。”
周掃塵明白了，那對母子被帶走時，走的應是水路。
嚴培踉蹌着走了三步，終於不支，重重地摔在浮橋上。
隨着笑聲，船艙裡又走出一男一女兩個人。
“爾等自請吧。”
他們或許不怕久未露面的柳寶慧，但是他們懼怕周掃塵，因爲周掃塵身後的人是周大當家！
他們不是光桿一人，他們上有老下有小，他們拼不起。
“大家別慌，嚴爺來了，這事也就成了。”
“你不認識，嚴家娘子，你也不認識？”疤臉女問道。
疤臉女子把孩子高高舉起，孩子雙眼緊閉，不哭不鬧，如果不是鼻翼在微微顫動，便如同死了一般。
嚴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對面的船上，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嚴爺仗義。”
眼前的一切讓他差點暈厥過去。
忽然，一名臉上有疤的女子，抱着一個孩子走了過來。
“老夫擅長的只有千金科，即使老夫能診出她體內有毒，老夫也不會治，老夫承認自己沒有本事，老夫”
“是啊，若是沒有嚴爺，今天這事怕是就難了。”
他的妻子、兒子、兒媳、女兒，都被塞住嘴巴，四個人擠成一團，用鐵鏈鎖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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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周掃塵，笑得卻更開心了：“怎麼，你們是想讓我們親自動手嗎？對了，你們看上去年紀都不小了，想來已經成親了，有兒女了嗎？”
“順路，你的差事還沒有辦完嗎？嚴培已經死透了，跟着他的那些人，要麼自請出幫，要麼也是被你扔江裡餵魚了，你還有啥事？”周掃塵不解。
陶太太心煩，又嫌棄他身上的酒氣，索性發了脾氣，把陶文興轟去了書房。
“施刑人，大娘門下，柳寶慧！”
今天是個好日子，陶文興爲長孫擺了週歲宴，直至二更天，纔將所有的客人送走，陶文興想起孫子抓週時拿起的湖筆，心情便更好了。
今晚陶文興多喝了幾杯，藉着酒意，與嬌妻親熱了一番，可惜畢竟上了年紀，心有餘而力不及。
“九刀十八洞，以儆效尤！“
陳老六看看身邊的幾個兄弟，摸摸腦袋：“這活見鬼了，怎麼沒有聲音了。”
只要是水路，柳寶慧就能找出蹤跡，她一路跟下去，一定能找到那對母子的下落。
所謂自請，便是三刀六洞，自請出幫！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娘們只有一個人，咱們這麼多，還能怕她嗎？兄弟們，和她拼了！”
說着，大漢抽出腰間短刃，朝着自己的大腿上便是三刀，刀刀貫穿，鮮血噴出：“侯七自請出幫.”
“你有病吧，深更半夜，你還想有多大動靜。”
疤臉女子笑了起來，笑聲如夜梟，令人毛骨悚然。
一名小廝探出身來看了看，又把身子縮了回去，很快又出來，雙手攏在嘴邊，大聲說道：“通判大人請嚴爺過來。”
疤臉女收起笑容，忽然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踹在陶文興的臉上。
“誰想送你，我是順路而已。”柳寶慧沒好氣地說道。
衆人議論着，卻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
嚴培微笑：“無妨，這本就是我的份內之事。”
男的二十上下，是個生面孔，而那個女的，衆人卻是見過的。
疤臉女冷笑：“你其實也診出她是中毒，對嗎？”
“除了皇室，還有別的貴人嗎？”周掃塵覺得，或許是她在京城住得久了，見到的要麼是皇子，要麼就是皇長孫，連帶着她的眼光也變高了，聽到貴人這兩個字，周掃塵首先想到的就是皇室。
“他人在哪裡？”嚴培沉聲問道。
忽然，一聲慘叫傳來，衆人怔了怔，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一聲慘叫聲傳了出來，這一次，他們聽清楚了，是船上，就是馮百萬的那條船！
陶文興痛呼出聲，疤臉女高高揚起手中的孩子，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嚴培一笑，黃誠就是這個臭脾氣，他揮揮手，讓陳老六連同其他兄弟留在岸上，自己信步走上浮橋。
周掃塵！
周大當家身邊的周掃塵！
嚴培想了想，把剛得的一枚雞血石隨身帶上，黃誠不喜金銀，卻唯獨喜歡刻制印章，這枚雞血石是黃誠前幾日看中的，但是囊中羞澀，嚴培聽說之後，便投其所好，把這枚雞血石買了下來。
陳老六扯開大嗓門，衝着一條大船高聲喊道：“黃通判，嚴爺到了！”
兩名心腹應聲退出，迎面撞上了陳老六。
“也是，要不是黃誠那老小子沒事找事，咱們也不會大半夜跑過來。”
話音方落，一名大漢便跪倒在地：“小人侯七，所作所爲皆是被嚴培矇蔽，還請寶慧娘子掃塵娘子放過我的家人。”
陶文興驚出一身冷汗，他只有一個兒子，迄今爲止也只有這一個孫子。
柳寶慧咧嘴一笑，嘴角上揚，牽動了臉上的刀疤，更顯猙獰：“老孃不過是閉關養傷罷了，也不過三年而已，你們這幫孫子就當老孃死了？也就是你們這幫雜碎纔會跟着嚴培這個狗賊，還愣着幹嘛，快動手啊，想活命就自請，快呀！”
湖筆啊，陶家又要出一位進士了嗎？
陶太太雖已年過四旬，可是保養得宜，皮膚光滑，宛如妙齡花信。
衆人皆驚，不知是誰驚呼出聲：“九刀十八洞！”
孩子摔下來，卻又被疤臉女用腳託了一下，藉着巧勁兒，孩子重又回到疤臉女手中。
陶文興打個冷顫，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是嚴培，是嚴培逼我的，是他，都是他！”
“什麼李大娘子，老夫不懂你在說些什麼！”陶文興斷然喝道。
碼頭上亮如白晝，嚴培一來，立刻便有七八個幫中兄弟迎了上來：“嚴爺，您可來了，黃通判油鹽不進，兄弟們拿他沒辦法，還得請嚴爺您親自過來。”
疤臉女冷冷一笑：“李大娘子讓我問你，想不想讓你的兒孫活着。”
周掃塵笑道：“你過時了，這幫東西已經不怕你了，還得是我來。”
話音剛落，船艙裡便傳出一陣笑聲：“喲喲喲，一羣雜碎，還想以多勝少嗎？”
所謂九刀十八洞，便是在身體上連刺九刀，對穿九個窟窿，共計十八個血洞！
而那個滿身是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走進去的嚴培！
書房裡有一張小榻，陶文興已經精疲力盡，酒意伴着睡意，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隨着聲音，一名疤臉女子緩緩走出，劍尖朝下，鮮血滴滴噠噠。
陶文興膝下另有一子一女，乃繼室所出，陶文興對他們疼愛有加，至於三十多年前承諾武大夫的事，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陳老六帶頭，衝上了浮橋，而就在此時，一個血淋淋的人，出現在浮橋的盡頭！
慘白的燈籠照在那人身上，只見那人的前胸和雙腿上，赫然有九個血洞，鮮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感覺有人在動他的身體，他想問是誰這麼不長眼，沒見他正睡着嗎？可是他的嘴巴張不開，眼皮似有千鈞重，怎麼也睜不開。
疤臉女又是一腳，讓陶文興把後面的話，連他掉落的牙齒，一起吞進了肚子裡。
顧不上臉上的疼痛，陶文興大聲哀求：“女俠，有什麼事衝我來，求你放過我的家人。”
“三閘五埧七十二碼頭，凡與嚴賊同流者，三刀六洞自請出！”
“貴人？嚴培說帶走那對母子的是貴人？”周掃塵忽然想起了什麼。
李雲珠的病一直都是陶文興給看的，陶文興那個老匹夫，一向是個軟骨頭。
江陰是必經之地，所以周掃塵和珍珠經過江陰時，還順便看了一場熱鬧。
柳寶慧橫了周掃塵一眼，卻沒再讓他們進去。
“是啊，嚴培先是不說，被我紮了三刀之後，才說出來的，我想他不會在這件事上胡說八道。”柳寶慧說道。
可能周掃塵說的是對的，這三年來她閉關養傷，絲毫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更沒想到大娘子險些被人害死。
陳老六顫抖着雙手想要將嚴培扶起來，一道清冽的聲音從船艙裡傳來：“凡入幫者，必尊幫規，惡徒嚴培，欺師滅祖，藐視前人，罪孽滔天！”
柳寶慧一臉嫌棄：“誰讓你們出來的？”
這個時候，陶文興哪裡還敢嘴硬，不住哀求：“想，想活着，可老夫委實不認識李大娘子啊。”
嗯，柳寶慧施刑的熱鬧，三年沒有看到了，別說，還挺親切的。
“陶大夫，說說吧，李大娘子的病，是怎麼回事？”
“你有何把柄落在嚴培手中？”疤臉女質問。
朝霞映紅了江面，一條船緩緩駛出江陰碼頭，珍珠看了一晚上的熱鬧，這會兒打起了瞌睡，周掃塵也打了個哈欠，看一眼面無表情的柳寶慧：“江面上的事，我比你熟，你不用送我，走吧走吧。”
他們一家人，現在只有他能開口說話。
柳寶慧咬了咬嘴脣，說道：“姓嚴的在外面養了女人，生了兒子，半個月前，那對母子被人帶走了。嚴培到死也沒說出帶走那對母子的是什麼人，只說是一位貴人。”
嚴培哼了一聲，黃誠是朝廷派駐在常州的押運通判，此人性情乖張，在這常州一帶的幾個碼頭上，除了嚴培，他誰的帳也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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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珠留在京城遲遲不肯回來，嚴培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盆冷水當頭潑下，陶文興哆嗦一下，終於睜開眼睛。
陶文興看一看對面正可憐巴巴看着他的妻兒，咬咬牙，說道：“嚴培的母親姓武，是武家的親戚，嚴培藉着與武家有舊，便口出惡言污陷於我，我是大夫，大夫最重口碑名聲，我也是被他逼急了，又聽他說只要我一口咬定，那嚴家娘子的病全由生產所致便行了，我想這只是小事，而那嚴家娘子也的確是在月子裡落下了病根，所以便”
“別扔，別.”
幫裡的這些小角色，怕是早就以爲她死了，不但不再懼怕她，反而還想以多勝少殺了她。
“我去看看。”
周掃塵和珍珠是要去時豐縣的，這是顏雪懷交給他們的差事。
“就在馮百萬的船上。”陳老六說道。
若不是漕幫現在與朝廷合作了，柳寶慧壓根就不想給這些人自請的機會，一劍一個全都殺光，那才痛快。
這個孩子，就是今天剛剛過完週歲宴的陶家長孫！
“你們是什麼人，爲何要抓我全家？”陶文興嘶聲喊道。
不把陶文興的寶貝孫子抱過來，嚴培便睡不了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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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手辣的李太微如何也沒料到，她能在大婚之日載在陸蕭這個黑心豎子手裡！
一朝回到十五年前，
她尚未權勢滔天，
只能……先籠絡一下……彼時與他薄如草紙的街坊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