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玉篦

她天性涼薄,從不是一個多情的人。除開母親和兄長,這天底下,怕是沒有第三個人是她在乎的。

她原以爲這世間她再無了牽掛,可猝不及防地,有人卻告訴她,她的母親仍然健在。

沒人知道寧念心底掀起了多大的風浪。

她那父皇,結髮之妻可以說廢就廢,在生下她的第二天就將她母后打進冷宮。狗仗人勢,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羽皇羽後本就不合,母后被廢,連宮裡倒泔水的奴婢都敢欺凌。

沒有念舊情的故人,沒有忠奴,母后帶着她和哥哥,在那破舊的冷宮裡生活了四年。

四年。往日尊貴的羽後,卻活得如同低賤的狗,因偷拿一個饅頭被宮人打得遍體鱗傷……

一直到最後母后染了癆病,羽皇才發了一點善心,將兄妹兩個接出冷宮治好不慎染上的癆病,母后卻因病重救治無效嚥了氣,至死沒能見兄妹兩個最後一面。

恨嗎?

寧念不知道。可心裡的痛卻是真的。

在外人眼裡她是一具行屍,冷漠得像冰塊,可自小生活在那陰暗的深宮裡,多餘的情感沒有任何的用處。

可如今,卻有人告訴她,她的母后還活着……何其震撼。

應潮轉頭看了眼楚歲安,後者微微頷首。

“十六年前,重病的靖康皇后被人連夜帶出了皇宮,第二天就宣佈了先羽後薨了的消息,屍首宣稱被就地火化。

“但就在三個月前,有個老婦人找到了我們潛伏在極天城的人,帶來了這把玉篦,說讓我們救人。老婦人中了毒,話未說完就當場斃命,我們的人順着線索,找到了一個偏僻的私人莊園,莊園的前任主人,是安國公。”

安國公。

是母后的父親,她的外公。

寧念原本對母后還活着的消息並未抱有太大希望,可這會兒卻有些信了。

“哦,對了,”應潮又補充道:“那個找到我們的老婦人,是傳聞中十六年前失足落水而亡的安國公夫人。”

寧念已經無法淡定了,笤帚從手中掉了下去。

“母后……母后……”她喃喃着。

鼻子發酸,眼眶驀地溼潤,淚水源源不斷地涌出來,似乎要把往日裡積攢的一併流乾,好安放這巨大的喜悅。

胡亂抹了把眼淚,雙手不安地抓了把裙裾,啞聲道:“你們先坐,我去備點茶水……”然後轉身進了屋裡。

說是備茶水,連寧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胸口有複雜的情緒在翻涌,寧念極力平復,纔不至於瘋魔。

心不在焉地拿粗製的茶碗泡了寡淡的茶葉,放在端盤裡,出門。

應潮和楚歲安已經在院裡的石桌邊坐下,楚鏡卿站在一邊,看着她走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寧念垂眸將茶水放在石桌上,坐在了楚歲安對面,雙眸已恢復往日的平靜。

“爲何執着於我?我雖爲黑羽,血脈力量早已沒了,於你們應該是沒了任何用處,爲何不去找別的黑羽?”她直視着對面的人那雙青藍色的眼,平靜地開口。

應潮笑了笑,開口:“殿下應該知道……”

寧念打斷了他:“國已亡,我已不是你們的殿下。”

應潮尷尬地頓了頓,接着道:“衆所周知,翼族皇室最注重的便是血脈,翼族皇室是禁止與非純血翼人的人通婚的,所以翼族皇室的血脈最純淨,最接近翼族先祖。

“殿下,額不,您是目前我們所知的唯一出生在皇室的黑羽;而血脈越純淨,黑羽的血脈力量就越強大……

“至於您說的血脈力量的散失,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們有秘術,可以幫您恢復這血脈力量。”

寧念不說話。

楚歲安也開了口:“只要你幫我們召喚出霽羽獸,踏平人族老賊的老窩,復興羽朝,我們便答應幫你救出靖康皇后。長公主覺得如何?”

“好,我答應你們。”寧念點頭。

頓了頓,又道:“先救出我母后,我再和你們去。”

楚歲安緩和了臉色,點頭:“這是自然。”

事情談妥了,應潮和楚歲安的神色都放緩和了,多了些客氣。

“那長公主,我們現在就走吧?”

寧念搖頭:“明日再走,我要收拾東西。”

楚歲安與應潮相視一眼,點頭:“依長公主之言,我們明日再來接您。”

一行人出了院子。臨行前,楚鏡卿轉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御風之術施展,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寧念握着玉篦,坐在石桌旁發呆。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她並沒有什麼可收拾的。

她是北燁臨死前用秘術送到這兒的,來時孑然一身,這會兒要走了,除了衣物,寧念想不出她還能帶些什麼走。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拖延時間。

這裡有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嗎?或許有,但寧念不願多想。

這一去,寧念有預感並不會太順利。她不知道離開是否正確,她答應過北燁,要好好的。

可現在,她沒得選擇。

楚歲安和應潮並非善類,從他們方纔的話裡就可以知道,他們找到了她,她註定逃不掉。

只希望他們說的是真的,母后還活着。這重新燃起的希望,就算是飛蛾撲火,她也願意一試。

哥哥,母后還活着,我要去找她。我也會好好的,保護好自己。

她在心中默唸。

忽然指尖傳來微微的刺痛,手指被玉篦上的某個尖刺刺破,寧念還沒想明白這玉篦上哪兒來的尖刺,傷口處滲出的血珠就滴落在了玉篦上。

寧念剛要擦拭,玉篦卻忽然微微發熱,篦子的邊脊上突然彈出了一個細長的東西,掉在了地上。

寧念眼中有疑色,附身撿了起來。

是一張捲起來的紙,材質像是某種動物的皮膜,呈半透明,光滑柔軟,被裁成小巧的一張,上面是一幅地圖,用翼族先祖的祭卜文標註。

其中一處特地用硃砂筆標記,極是醒目,但寧念並不懂祭卜文,所以不知是什麼意思。

心中疑惑,寧念看了幾眼地圖。

又發現玉篦邊脊不知何時變了回去,寧念將地圖重新卷好,放在了身上。

寧念端起未曾動過的茶水,起身回屋。

在樹林的某處,有兩雙眼遠遠地看着寧念進了屋。

“你去告訴主子。”

黑影閃過,留下的人繼續堅守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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