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三月的雨季中。
覆在廬屋頂上的麥杆,一直鮮亮金黃。
草廬中,矗立在道觀內,手持蓮蓬的道祖石像臉上,被精心雕琢,已至栩栩似真的眼眶中,兩個灰藍的石面上亮爍着兩粒如瞳的白點。
道祖石像靜靜的站在青石上,以亮着白點的雙眼,冷漠的看着腳下的一切。
它已看了三千多年。
李如雲揹着雙手,仰面看着石像的眼,一步步的走到了獸皮墊前。
他面露欽慕,微垂下了頭。
他將右手伸入左手寬袖,摸索了一會兒,便取出了三杆長香。
他橫捧起香杆,朝着石像躬身敬拜。
明亮的火光從長香的頂端亮起,伴着飄散在空氣中的嫋嫋輕煙。
李如雲上前,將長香插入了桌几上的鼎中後,又退回了皮墊前,盤腿坐了下去。
劉恆屏住呼吸,小心的走到了觀門前。
他看着端正坐在皮墊上的李如雲,如聳入雲間的尖刀般筆直堅挺的後背,躊躇了片刻後,靜立在了原地。
“進來。”
李如雲側過頭,斜眼瞥向身後,已站在門前的劉恆。
他語氣平靜,眼眸深處卻閃顯出輕蔑之色。
聞言,劉恆面無表情的擡起腳,跨過了門檻,走入了道觀。
接着,他停了下來。
“道師。”
劉恆站在門檻前,朝着李如雲拱起了雙手。
“哼。”
李如雲悶哼一聲,面無表情的回過頭,雙眼平視着前方。
“我知道。你是劉力之子,對否?”
聞言,劉恆微蹙起眉頭,臉上露出疑惑。
“稟告道師。”
“小人,正是。”
“呵。”
聞言,李如雲嘴角微翹,面露輕笑。
“劉恆,劉力?”
“你真是你爹的孩子?”
聞言,劉恆雙眼微瞪,臉上的疑色更濃。
“道師。此言何意?”
“劉力確實是我的父親。”
聞言,李如雲站起身,擡起雙手,朝着道祖石像拱手執禮。
他語氣平靜,臉上的笑意更濃。
“十年前,草雲郡易主。”
“當日,率領着白沙郡兵的劉力,靠着草雲叛將彭庸與其手下,騙開了郡城四門。隨後對當時郡內的統治者餘家及其親信,展開屠戮。”
“以你的年齡,當時應滿十一。”
“而劉力當時,應該是三十四歲。”
李如雲轉過身。面朝着劉恆。
他雙眸微動,斂起了臉上的笑容。
他面露肅穆,看向劉恆的目光,卻似刀刃般鋒利。
“劉力攻打草雲郡時。仍沒有娶妻,而草雲郡陷落後,劉力娶了彭庸之妹。當時剛滿十九的彭婉兒。”
“可也是在攻下草雲郡之後,劉力未婚之前,他的身邊,就突然有了一個十一歲的孩童。”
“而且,就在劉力大婚的前一天。”
“劉力突然狠下殺手,誅盡了白沙郡衆將。”
李如雲擡起右手,並以食指指向臉上已是煞白一片的劉恆。
“我觀劉力帶兵,其從小卒當到將軍,卻不是靠殺戮與鎮壓,而是靠謀略和膽識。”
“草雲郡之戰,其如此一反常態,究竟是爲何?”
“其手握重兵,又得白沙郡郡主信任,縱然是有了異心,又爲何單單殺盡了白沙郡衆將,卻留下了彭庸與一衆降將?”
“如此不合常理,究竟是爲了什麼事,還是爲了什麼人?”
李如雲聚罡元在喉間,厲聲大喝:“我問你!”
“劉力當時率兵攻入草雲郡時,你究竟在哪裡?!!”
“彭婉兒年紀如此之小,有怎能是你母親!?”
“二十三歲時的劉力,只是白沙郡城的門卒,既然就已在草雲郡內有了後代,而且整整十一年,能讓他人毫不知情!?”
收起喉間的元氣,李如雲看着額上遍佈冷汗,周身顫慄的劉恆,嘴角微微上翹。
他再次面露輕笑,冷漠的目光恰如在他身後,已佇立了三千多年的石像眼眶中,那兩點的白亮。
他的聲音漸變低緩,卻有意的放慢了語調。
“你,是那裡冒出來的野種?”
“這十年來,你確定自己不是一直在認賊作父?”
“噗!”
劉恆雙腿俱軟,跌在了地上。
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張嘴不停的大口喘息。
他弓起身體,全身汗水涔涔。
“啊!”
劉恆突覺的頭痛欲裂,立刻抱起腦袋,慘叫一聲,蜷縮着身體在地上不停翻滾。
他的額頭上,雙眉的交匯處,亮起了一朵火樣的花紋。
紅色的火紋,似真實虛,卻在瞬間就爬滿了劉恆因爲疼痛而扭曲的臉龐。
李如雲立刻上前數步,衝到了劉恆身旁。
他低頭看着劉恆臉上的火紋,面色微異,隨即大悟。
元封?
原來如此。
看着面露痛苦不斷慘叫着,並縮着身體不停在地上翻滾的劉恆,李如雲面露恍然的將雙手背在了身後。
他臉上露出了興奮,張嘴輕聲自語。
“越來越有意思了。”
李如雲轉過身,慢步走到了軟墊前,盤膝端坐。
劉恆在地上足足翻滾了十六分鐘,才終於暈了過去。
待劉恆甦醒後,並從地上爬起身時,天色已全黑。
對走進草廬後,所發生的一切,站起身來的劉恆,已是全無印象。
寧川,板牆處。
有根坐在一處吸飽了雨水,而膨脹似菇帽的牆垛上,看着被漆黑夜色籠罩的荒原。
“他們驅殺我軍斥候,卻駐兵在一百里外。”
散斂起蓄積在眼中的元氣,有根癟了癟嘴,無奈的搖了搖頭。
“那幫子傢伙,全都躲在軍寨深處,不論是白日或黑夜,我都無法探知。”
“我不知道來者何人,我不知道來了多少人。”
“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有沒有修者來。”
“唉~!”
有根一聲長嘆,轉頭瞄向身後。
察覺到了有根的目光,本就站的筆直剝羽,下意識的挺了挺胸。
“我觀敵方營寨設施完全,且接近溪水,不像是臨時搭建,應該已有些時日。”
“這些天來,除了驅殺我軍斥候外,聯軍就沒有其它作爲了嗎?”
聞言,剝羽上前兩步,朝着有根雙手抱拳。
“首領。”
“據我軍守卒所報,我軍斥候昨日才遭遇敵軍騎兵,往日並沒有任何異常。”
聞言,有根略蹙起了眉頭。
他回過頭,看着無垠的夜,雙眼炯炯發亮。
“這幫傢伙,究竟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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