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黑天依舊, 看起來就像是剛剛的騷動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生一樣。
“剛剛你們動什麼?”林骨頭高高的站在上面, 咬牙切齒的看着下面, “我不說沒讓你們動,就都別動嗎?”
好嗎……明明來之前交代的好好的,結果人家剛纔出來推了個窗戶,面前的人全都朝後退了一步,簡直都慫的跟孫子似的。
“之前不是交代過,最好帶那些新人過來嗎……你這帶的都是老人,新人雖然不靠譜, 但是最起碼知道的事少啊。”他旁邊的白衣女人說道。
“那怎麼辦?你跟他關係好,要不你進去跟人家說說?”林骨頭問。
“怎麼說?”女人道, “本來咱們過來圍住這裡就是爲了安撫人心的, 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偷偷的去找他,那咱們今天來還有什麼用?”
說着話的工夫, 前面的人羣又騷亂了一下, 林骨頭朝着前面喊了一嗓子, “幹什麼呢?能不能出息點, 這回又怎麼了?”
他撥開了面前的人, 朝着那個亮着燈的房子看了一眼。
那房子的玻璃碎了好幾個,碎了的地方用報紙糊上了,林骨頭知道這玻璃是在那天偷入C城的百妖軍偷襲時碎的。
這種用碎報紙來糊窗戶的方式還蠻有年代感的,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第一次看見這個房子時,它的窗戶上糊住的就是一層窗戶紙,玻璃之類的都是十年之前才裝上的。
現在窗戶上重新糊上了報紙, 竟然有了點他記憶裡的感覺。
那報紙上隱隱約約的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坐在報紙的後面,一隻手輕柔的放在了頭髮上,正在縷着一絲不小心溜出來的碎髮。
那絲碎髮被他攏到了手心裡,然後他又一絲不苟的順着另一邊的。
“……”林骨頭和白衣女人對視了一眼,彼此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
而此時的原圓圓對於外面的騷亂並沒有什麼察覺,她坐在屋子裡,把那個環頂在了腦袋上,覺得不太好看,就又拿了下來,準備拆了重新綁。
這個樹環是她爸教她綁的……小時候原圓圓她爸成天帶着她出去瘋,她爸手很巧,是原圓圓見過的最巧的人,會編各種各樣的東西,但是原圓圓就只會編這麼個醜挫醜挫的樹環。
她這會正一邊瞎編樹環,一邊吐槽自己,貌似略微有點抖M的症狀……明明盼了這麼長時間有個人過來的,結果這會人家真的過來了,她自己反而慫了。
我這是跑還是不跑呢?原圓圓糾結的想,其實她想跑,還是隨時都能跑的……就怕萬一跑了之後,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給遺漏了。
……再看看吧。
原圓圓最後下了這麼個決定。天罡地煞訣保底,跑的話還有可拼一下的手段,要是現在溜的話,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了。雖然留下來有一定的風險,但是她心裡是真的癢。
她手裡面還在瞎編着樹環,這倒不是因爲她心大,這時候還對外面一無所知,只是單純的因爲她想掩蓋自己那種無所事事的感覺。就像電梯裡面幾個陌生人待在一起,他們很有可能互相掏出手機來瞎看點沒用的東西一樣,來掩飾彼此不熟的尷尬。
他們一會會不會進來?原圓圓想。話說他們爲啥不進來,一直在外面待着幹什麼呢?
……
“他這是……在幹嘛呢?”窗外的白衣女人嚥了口口水。
“就是在擺弄頭髮。”林骨頭道,“我估計一會說不定還會掏出胭脂,水粉,口紅之類的東西出來……嘖嘖,老妖怪真他媽講究。”
“你還笑!這是要出大事了,你就知道笑!”旁邊的白衣女人道。
“我爲啥不能笑啊。”林骨頭道,“我一會笑的還要更猛,一會李家家主就要過來了,到時候那才精彩。”
“李忘珠?那老頭子這時候過來添什麼堵?”白衣女人聽了這句話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此時的表情格外精彩,就跟吃了個死孩子一樣。
“這我哪知道去,來之前我就看見李家家主在城主那裡一直的磨,說要過來看看。”林骨頭打了個哈切,“城主一開始不同意,結果李家家主態度很強硬,好像說了什麼話,最後城主實在磨不過他,就答應了。”
“他說了什麼?”白衣女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嗯……我聽的也不多,就聽見一兩耳朵。”林骨頭道,“不過我聽他們那個意思是……說李家大小姐看上了那個淵?”
“李家大小姐……看上了淵?”白衣女人艱難的重複了一遍。
……這話一說出來,她看見面前的林骨頭表情更古怪了,像是在憋笑一樣。
“……哪個李家大小姐?就那個李雨妹?”白衣女人道,“我聽說她的性格一直有點怪,但是……這次真的有點太過了。”
“過啥過,我覺得小姑娘挺膽大的,挺看好她這一次,說不定真的能拽個老妖怪回去。”林骨頭臉上不是好笑的說:“你說他們兩個要是真成了……算不算的上是一段佳話啊?”
他正說着話的工夫,身後的人羣忽然出現了一陣騷亂,他和白衣女人同時轉頭,看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在其他人的陪伴下,安靜的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是城主答應我過來的。”老人對着林骨頭展示了一下手中的一個玉製的圓盤。
林骨頭和白衣女人的頭自打看見那個老人之後,就一直低着,最前面的林骨頭聽見了老人的話,眼睛都沒擡起來看一眼,“進去吧,大人。”
他和白衣女人,一直低頭到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穿過了人羣,走進了那個小小的雙層木樓中,關上了門。
……
原圓圓掏出了那個煙桿,往裡面添了點妖珠粉。
她之前一直不會點這個東西,但是後來在酒館裡觀察了半天,才稍微有點弄清楚它該怎麼點了。其實這玩意用普通的火是點不起來的,就連一般的妖火也點不起來,非得用帶有腐蝕性的妖術才能夠點燃。
也就是說,別看這東西是在燃燒,實際上它本質是在腐蝕的……畢竟這東西是妖力的集合體,算是個硬度十分強的東西了,基本上能腐蝕妖珠的妖術,扔到妖怪身上也會造成同樣的效果。
原圓圓弄了半天才把這東西弄燃,她小心翼翼的護着這點火苗,然後輕輕的放在了一邊,讓它自己燃着。
這東西想弄成粉很費勁,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把它給點燃。
妖珠粉燃燒的很慢,就在一縷白煙從煙口飄出來的時候,原圓圓忽然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很多東西。
那種感覺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圓圓被這感覺震的差點哆嗦一下,大腦變得一片空,一瞬間覺得自己跟嗑了·藥一樣。
臥槽……這種感覺……
天地間的所有東西都彷彿被劃分成了棋盤,上面的每一顆棋子落下的聲音,原圓圓彷彿都聽的一清二楚。
原圓圓感受了一會,忽然間默默地捂住了臉。早知如此,她還何必那麼費勁的學棋盤訣啊……她學那個東西都快學瘋了,結果還沒人家一小搓妖珠粉有用。
她不知道這個妖珠粉是不是還有點什麼別的功效,反正她覺得這個東西的效果比煤油燈好了不止一個等級……其實比酒館裡面好了也不止一個等級,可能是因爲她用的妖珠粉更多點?
之前沒“看到”的東西,這會全都“看到”了,原圓圓看見了那片“黑天”下隱藏着的妖怪,剛剛她猜想還有百來個,這會再看,才發現只有幾十個。
還行……沒她想的那麼嚇人。
這些心跳聲明明混在了一起,但是原圓圓不知道爲什麼,竟然能分清楚,這種感覺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原圓圓第一次新奇的嘗試着這種感覺的時候,她忽然間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
原圓圓一瞬間坐直了身子,把旁邊那個散架了的樹環扔到一邊,然後整個人格外緊張的看着門。
等了一晚上……都這個時間了,才終於有人過來了。
過來的這個人……會是誰呢?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原圓圓腦子裡面過了很多的場景,她想過來的人可能會是那天給她傳話的人,也有可能是什麼之前見過的熟人,所以當她看見面前這個推門進來的老人時,她一下子就繃緊了神經。
“你看起來……和從前一樣啊。”推門進來的老人看向了坐在那裡的原圓圓,“我卻已經老了。”
……
這人……特麼的誰啊?
原圓圓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她腦袋裡閃過的第二句話是,“我靠!釣到了條大魚!”
這……怎麼說,功夫不服有心人啊,她沒白在這裡不眠不休的蹲了這麼久。
這人一是應該有權有勢,所以才能帶這麼多人堵她,估計剛剛是她探了下腦袋出去,外面暴露了,繼續藏下去沒什麼意義,所以這個老人就決定出來了。
那她好像……無意中做了個好事啊。
原圓圓腦袋思索了一陣,想出了這麼一個她認爲很靠譜的猜測。儘管跟事實有些出入,不過這些事情其實現在也都不怎麼重要。
她準備了一堆亂七八糟可以用來套話的套路出來等着第一個進來的人,這種時候總算是派上用場了,所以她一直看着對面的老人,準備根據她的反應來決定下面自己將要說的內容。
那個老人卻沒如原圓圓所想的一樣進入正題,他的開場居然帶着種老友敘舊的方式,“淵,你的性子這些年變了很多。”
——老友,或者說是……老熟人?
不得不說他的開場白足夠讓原圓圓這個冒牌貨心裡咯噔一聲了,不過她心裡還是清楚,這也並不意味着自己現在暴露了,應該只是老朋友之間的敘舊而已,實際上她如果暴露了,對方纔反而不會說這種話。
她坐在椅子上沒動,靜了三秒之後說道,“人總是會變得。你現在不也一樣?”
對面的老人像是笑了一下,他拉開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然後看着原圓圓道,“那看樣子還是我變得比較多,最起碼我本以爲你看見了我,會從椅子上跳起來的。”
原圓圓在這個時間裡瘋狂的在腦海中搜索着面前這個人的痕跡,但是不管怎麼樣都搜尋無果。
面前的這個老人,給人的感覺很舒服,算是那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總之,原圓圓看見他的第一眼,腦子裡面的印象就是和善。
和善的有點過頭。
原圓圓琢磨了一會,這老人……爲啥和善的這麼嚇人?
“我覺得你會恨我的。”老人道,“當年秋櫻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做事情準備的不夠萬無一失。”
“但是有一點。”那個老人忽然間湊進了過來,“你,爲什麼再次回來?”
那一瞬間,屋子裡忽然起了一陣風。
面前的老人消失了,而一個穿着跟老人相同衣服的人站在屋子中央。
他的臉看起來十分的潔白,脣看起來十分的鮮紅。
他那一頭頭髮高高的被髮冠豎起,黑色的頭髮像最好的流蘇一樣散下來。
這一幕有一些荒誕感……就像是電視劇裡面的那種時光流逝的剪輯一樣,相似的五官,相似的衣服……相似的人。
彷彿這一刻,時光倒流,回到了百年前。
原圓圓放在椅子上的手一下子就握緊了。
她看着對面的那個人,忽然間覺得心頭一股怒火瞬間就衝了上來。
那種怒火……是無法控制的,也是一般人都沒辦法體會到的,而原圓圓之所以這麼發火,是因爲她終於認出了面前的這個人。
是他!
竟,然,是,他!
……
隔着一層紙,自然感覺沒有那麼的深,然而當紙中人來到面前,那種情緒簡直就和正在噴發的火山一樣,根本無法控制。
有那麼一瞬間,原圓圓的喉嚨裡都彷彿帶了血味。
居然……是他。
居然是這個人。
他現在,竟然到了這裡。
爲什麼會這麼生氣?
這是她長大以來頭一次發這麼大的火……還是因爲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算是陌生人嗎?
算吧。
那個人拉過了旁邊的一個板凳,十分隨意的坐在了那裡。他坐在那裡的姿勢格外的好看,只能說歲月真的是個神奇的東西,那個老頭子,當年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很聰明,自打回來之後就一直不做聲。”那人道,“不過你最聰明的做法是根本就不應該回來。”
原圓圓覺得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如果她不說,外人都看不出來,她此時連耳朵都已經耳鳴了。
有種嗡嗡的聲音一直徘徊着,但是散不去。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她卻忽然間全身一下子放鬆起來了。
像是全身的力氣都突然被抽去,又彷彿走在雲端。
……
原圓圓拿起了放在一邊的煙桿,和麪前的這個人一樣,忽然間懶洋洋的側坐在了椅子上,輕輕的抽了一口。
煙霧順着屋子中央徘徊,一直升到了上空。
從外面看去……屋子裡像是起了一層霧,模模糊糊的,就像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