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活是坎坷的

7月的深圳,熱到發慌。到處是行色匆匆的人,更是讓人眼暈。

蘇曌已經習慣了深圳的氣候和節奏。然而,7月註定是不平順的。

身爲培訓機構工作者,不管這個公司做到有多大多成功,7月都是無比忙碌甚至忙亂的。蘇曌所在的公司就是其中之一。主營中小學生素質教育的巧思教育,在今年暑期特別開拓了新的業務——全能夏令營。基於公司在廣深東莞經營多年的客戶及口碑基礎,第一期全能夏令營招生額已滿。

本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蘇曌卻因此而焦躁不已。基於對學生負責的態度,本着將第一期夏令營做到最好積累口碑且藉此擴大經營項目的目標,位於上海的巧思教育總公司發出明確要求:此次夏令營須甄選各分公司優秀老師參與帶隊及夏令營運行工作。蘇曌所帶的廣東團隊,一直處於人員有缺口的狀態,此次夏令營爲期10天,需要6名全職工作人員參與。既要保證“出征”夏令營工作的老師有資質有經驗且有能力,又不能影響各機構在暑期的政策運轉。

在一口氣乾掉一杯冰咖啡後,蘇曌在心裡暗罵了句:萬惡的資本主義。深吸一口氣,蘇曌將廣深東莞各機構員工名字一一列出,開始規劃抽調情況。半個多小時過去,蘇曌盯着紙上打鉤的名字,默數了四遍:五個,五個啊。她吐出一口氣,一筆一劃將自己的名字寫在紙上。

確定了,就自己帶隊吧。

轉眼間,夏令營出發的日子到了。蘇曌早早等候在學員集合地點,王昱也到了,在一旁電話聯繫負責接送的大巴司機。不一會兒,共同參與夏令營的另外四位老師也到了,兩男兩女,分別是來自廣州分部的林宇老師、林曉月老師、東莞分部的佟玉老師及碰巧到廣州出差督促裝修工程,被拉了“壯丁”的李立老師。幾人相互認識了一下,便依據前一週的培訓內容各自進行着出發前的工作,清點物資的清點物資,負責登記老師守好崗位,負責搬運的扛起了箱子。

蘇曌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幾人。林曉月、佟玉兩位老師本就是負責帶教學員的,非常有親和力,溝通及應變能力也較好,其中林曉月老師入職時間相對較晚,但根據近期的接觸瞭解,蘇曌認爲她相對佟玉老師更加細緻,有想法有主見,更重要的是有教育熱情。王昱老師剛入職不足一月,蘇曌對他印象最深刻的仍然是培訓會昏昏欲睡的模樣,夏令營能否承擔好自己的責任,尚未可知。林宇老師執行力較強,但他和李立老師都是未曾做過帶教工作,對孩子接觸不多,在夏令營團隊中充當的角色能完成幾分,蘇曌有些摸不準。第一次夏令營確定在營的學員是20人,都是小學生,最小的6歲,最大的也只有11歲。蘇曌隱隱有些擔心。但既然接了工作,盡全力去做吧。

終於,預定出發的時間到了。清點完人數,確認完行李物資,車子緩緩出發。

20個孩子湊在一起,好似一窩小貓被集體踩了尾巴,歡笑、尖叫、嗨唱還有離開父母的不捨轉化的嚎哭……李立、王昱兩位老師不知所措,上車後四下看了一眼,便找了位置自己坐下。聽到旁邊的孩子叫老師,兩人倒是能夠去看一眼,或者幫忙檢查一下安全帶是否扣緊。林曉月和佟玉兩位老師各自安排安撫了自己相熟的孩子,按照出發前的培訓開始要求孩子們坐好,保持安靜。林宇老師則一直站着從第一排開始一一檢查每個孩子的安全帶搭扣情況。

蘇曌上車後就在第一排坐下,安靜的觀察着。她一直認爲,無論團隊成員是否足夠熟悉,或者對方能力如何,都應該首先給予信任,也要給機會讓他們去嘗試去做。她強迫自己努力壓制暈車帶來的不適感,安靜地坐着,偶爾有老師或學生看過來,就輕輕笑笑。

林曉月和佟玉兩位老師充分展示了他們在出發前的培訓成果,非常用心的維護車上秩序,安撫孩子,依靠小遊戲活躍氛圍。林宇和王昱也逐漸開啓了拍照模式,將車內情況做好拍攝記錄,方便反饋給家長們。

然而,孩子就是孩子。他們總是充滿好奇,也總是充滿變數。三個小時的車程,在行駛了將將三分之一時,孩子們重新炸鍋了,哭鬧、嚎叫甚至是哭喊的。林曉月和佟玉也稍顯疲憊。兩人本就是嬌小的類型,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爲了讓每個孩子清楚聽到,上車以來都是儘可能喊着聲音。蘇曌覺得時間到了,她走到兩人旁邊坐下,給了二人安撫的眼神,溫柔的笑了笑。開始大聲吸引孩子們的注意,憑藉提前收集的學員信息,準確叫出每個孩子的名字,給出他們明確指令,並劃分小團隊分別安排給每位老師照看。小團隊的看顧方式,更有利於穩定秩序,更方便照顧到每個孩子的情緒狀態。

早上九點鐘出發,歷經三個多小時,終於夏令營團隊在中午12:15到達此次夏令營的活動營地——位於肇慶的一處度假村酒店。

老師們依據所得分配工作,各自開始行動。林宇,王昱和李立三位男老師去前臺領取各酒店房間房卡,將所有夏令營活動所需物資及行李搬運歸置好。蘇曌則帶着林曉月和佟玉兩位老師領着孩子們去了餐廳。20個孩子,6個老師,坐了滿滿當當的三張大圓桌。酒店很負責任,提前將可能傷到孩子們的叉子收起了,並把湯品一一盛放好,以減少在用餐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問題。每兩位老師帶着10個孩子坐一桌,在吃飯時維持秩序,提醒不要挑食,拍攝菜品及每個孩子的吃飯照片,對有忌口問題的孩子進行全程照看,教導及提醒餐桌禮儀……吃飯絕對是一場戰爭。

到達營地時,已在夏令營羣內發佈了孩子們到達的照片和信息。然而,孩子們離開,作爲父母肯定始終擔着心。老師們第一天參與夏令營工作,體驗感和狀態也是蘇曌要特別關注的,這關係着接下來的九天團隊能否保持戰力,確保夏令營順利開展。蘇曌將與家長溝通的手機拿了過來,讓老師們正常跟着孩子們用餐。她來負責及時關注羣內及家長們的私聊信息,剛巧酒店前臺經理來找,需要對接確認接下來在酒店內的活動場地使用問題。時間總是在忙碌的時候不夠用,實在來不及吃東西了,蘇曌滿腦子都是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遂將自己的湯一口氣喝下,跟幾位老師簡單交代了一下午餐後帶孩子們依據提前定好的名單回房午休的事情,便去找酒店經理一一覈驗前三天的活動場地及配合事宜。

下午的活動是在室內舉行,主題是自我介紹及團隊分配。第一天下午活動相對比較輕鬆,當孩子們在室內安穩的環境,維持秩序就相對容易了。然而負責主持活動的佟玉老師聲音實在是輕柔,藉助小蜜蜂的幫助,也很難維持好。其他老師對主持流程不熟悉,蘇曌只好硬着頭皮上。雖然經常開培訓會,但她真的是很討厭做主持的工作,非常不喜歡活躍和調動氣氛的工作。活動過程中有難以配合的孩子,或者有特殊情況,林曉月和佟玉兩位老師倒是可以跟蘇曌做好配合,處理的很好。而三位男士,額,蘇曌看了一眼,林宇、王昱和李立三位老師並排坐在旁邊看着她和活動的孩子們,並排乖乖坐着……蘇曌在心裡暗罵了一句“麻蛋,這三個傻蛋在幹什麼”,便“投入”了主持工作。

五點半活動結束,又是一場吃飯的戰爭。有了午餐的經驗,幾位老師明顯更容易應對餐桌的情況。蘇曌也坐下準備好好吃點東西,餓了一天了,然而酒店經理來了,她要在下班前核對第一天開銷,做好籤單報賬工作。沒辦法,蘇曌只好跟幾位老師說明下情況,跟着她去了。

等結束對賬工作,晚飯結束了。蘇曌回來時,老師們已將各自負責的孩子帶回房,安排他們洗漱,換睡衣,一個一個房間查看洗衣和行李整理工作,指導年齡小的孩子學習洗襪子。蘇曌挨個房間走了一遍,確認沒什麼問題,就將與自己住同個房間的孩子帶回房間,指導她洗衣服。20名學員中,有幾個孩子因年齡、體質及某些特殊情況,安排跟同性別的老師住同一個房間了。在跟孩子互動過程中,在夏令營工作小分隊的微信羣內@每位老師,感謝他們今天的辛苦,提醒老師們安排好孩子們自己也做下洗漱工作21:30做好第一次睡前查房工作,並在酒店大堂集合,開今日小會。蘇曌哄睡同房間的孩子佳寧,剛剛處理好釘釘羣內的工作消息,就收到林曉月老師已結束第一次查房在大堂等候的消息。

蘇曌洗了把臉,拍拍空空如也的肚子,去了大堂。

組建僅僅八天,第一次全員見面的團隊。蘇曌先是介紹了每位老師,總結了今天完成的工作,並特別提出每位老師做得較好的點,確認了第二天活動的項目及分工。接着請大家暢所欲言,談談第一天的感受或者自己看到的問題。林曉月老師,不出意料,第一個發言了。她雖然人很小小隻,聲音也溫溫柔柔,但是很有見地。非常溫和且一針見血的指出今天的問題:亂。的確很亂,孩子們秩序亂,老師也亂,很明顯大家很多時候不知道該幹什麼,知道該幹什麼也不知道怎麼開始。蘇曌認真的聽完,默默在心裡記上“林曉月”的名字:這麼好的老師,一定不能放她走。林曉月溫柔且直爽的溝通方式,打破了老師們的拘謹感。佟玉老師先是官方的感謝了一下蘇曌的帶領和對她工作的協助,然後總結了自己的不足,對自己的問題倒是認識的很清晰。李立和林宇兩位老師很爽直表明自己是服從工作安排,其實沒帶過孩子,不知道該幹嘛,林宇老師倒是有個積極的好心態,認爲自己可以去適應和配合,把工作做好,而李立老師則是頗爲消極的表示自己都有些想跟公司申請離開夏令營了。唯獨王昱老師,全程是憨憨的綿綿的,講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蘇曌忍着餓在心裡將言之無物的王昱老師踢打了一番。

聽完老師的發言,蘇曌很坦誠的先說出自己的感受。她是從未帶過夏令營的,三年前在公司開始做管理,也很少直接帶教學生了,第一天吵得她頭都大了,也相當煩躁。但是她分享了自己認識的幾個孩子的情況,講起他們的改變和自己的感觸,同時也表達了這是工作,既然接受了,請各位老師試着相信她,也試着去接納這項工作可能存在的問題,儘量去試一試。有任何要求可以提,有任何問題也可以說,請大家安心去做。做了一番鼓勵安撫,蘇曌對每個人第二天的工作提出了具體要求,重新調整了部分分配,李立和王昱老師只要將拍照工作做好,並能夠在活動中看顧一下學員有無離隊即可。林曉月和佟玉兩位老師負責及時反饋活動情況,對接家長,回覆信息,林宇老師負責照看掉隊或者無法跟隨活動的隊員,蘇曌自己則接過了佟玉老師的活動主持工作。

會議結束,老師們各自回去進行今天第二次查房,然後休息。蘇曌不確定今天的小會能否確保明天的活動一切順利,但是通過這次小會,她對這個夏令營團隊多了一些信心。起碼這是一個真誠的團隊,隊員都是可以做事的人,除了那個王昱……

蘇曌藉口打電話,等所有老師上樓休息,急忙跑去前臺詢問有沒有泡麪,哪裡能買到吃的。前臺小姐姐一口廣式普通話溫柔的告訴她,前臺只有礦泉水和飲料。但是酒店出去不遠處有一個燒烤店,是夜晚這附近唯一能買到食物的地方了。蘇曌謝過前臺小姐姐,轉身準備出去,就看到王昱老師在她身旁,她楞了一下,略微有些尷尬。

王昱老師看了看她,問:“你捂着肚子是難受還是餓的?”

蘇曌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無力的說:“餓的。”

“行,那你先回房間吧,我去買,一會兒佳寧萬一沒睡着叫你呢?”

“好吧,謝謝”,蘇曌想了下,謝過王昱。佳寧雖然是這羣孩子裡最大,但是心智稍偏小,缺乏安全感,蘇曌不太放心,還是上去看下比較好。

蘇曌回房,看到佳寧已經睡熟,臉上還有未乾的淚。這孩子估計是想媽媽了,第一次離開家。確認佳寧睡着,蘇曌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去洗澡。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蘇曌剛剛坐到牀邊,收到王昱的消息:好了,你出來,我在門口。

知道有吃的了,蘇曌打起精神開門出去。王昱站在門口,跟她輕笑了一下,帶她走到樓梯口。每個樓梯口酒店都放了一張桌子,白天有工作人員值班的,現在沒人在。桌上有一個打開的一次性打包盒,烤雞翅,烤韭菜,烤雞腿……

餓了一天的蘇曌,已經忘記身邊有個王昱,忘我的進食。有了食物墊肚,蘇曌逐漸找回了理智。她有點不好意思,舉着一隻雞翅問王昱:“謝謝,你吃麼?”

“不用,你快吃吧。”

蘇曌沒再繼續客氣,幹掉了所有食物。吃飽了,人也正常了,有活力了。

蘇曌心情愉快的跟王昱說:“謝謝你啊,多少錢回頭我微信轉你。”

“不用,好吃麼?”王昱笑着問。

蘇曌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走進桌子內側吃東西時,王昱一直站在對面靜靜看着。她擡起頭看着眼前的王昱,有些恍惚,似乎剛剛自己舉着雞翅問他吃不吃的時候,王昱眼睛裡,有細碎的星光閃耀。

蘇曌心裡有根弦,輕柔的觸動了一下。

她不熟悉這種一閃而過的感覺,稍有些慌亂,移開眼睛快速地說:“謝謝啊,回頭我微信轉你,早點休息!”

“好,明天見。”

蘇曌聽到身後王昱回答的聲音,手已經在推房門了。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她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王昱下樓的身影。他的房間在二樓。

蘇曌輕輕吐出一口氣,有些自嘲的笑笑,將剛剛不熟悉的觸動和莫名的慌亂拋之腦後。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並不意味着問題和困難結束了。

“趕快睡覺吧,明天要早起戰鬥!”她在心內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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