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形勢已經變了。”項南星淡淡地說。
他低頭看着平板電腦,就像剛纔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第三輪是預想之中開始會遭遇困難的時間點,因爲對面的四個玩家到了這個地步很可能會聯合起來,而剩下的玩家總數是八名,就算是沈君浩出手了,他們也只能佔到一半的票數。
但現在,到了該把計劃拋到一邊的時候了。
王北等人是一夥的,這確實還在計劃預測的範圍之內,但樑京墨的反戈則讓這個計劃從根子裡就顯得不可靠。要知道所有的規矩都有他參與定下,各人的情況他也瞭然於心,儘管人走了,留下的情報和指示依然會發揮着作用,誰知道下一回合是不是又會被算計一次。
而且他這一走,意味着聯盟內部也不再是鐵板一塊。項南星和南宮茜之間或許還可以互相信任,但是另外兩人呢?他們是否也藏着各自不爲人知的打算?畢竟此時只剩下三個名額,而他們還有四個人,就算一切順利到能夠把名額獨佔,這裡面依然有人會被迫出局。
不管這裡面是否真的有人另有打算,他們之間已經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樑京墨所做的不僅僅是摧毀了項南星一個人的信任,更是將這個聯盟化爲一盤散沙。
就像一開始他們分析的那樣,在這個投票遊戲中,誰能夠建立起更穩固的團隊,誰就能掌握投票的主動權。這個時候形勢改變了,主動權已經悄然無聲地轉移到了另一邊。
王北,霍一南和吳文峰正主導着投票的走向。
“看來一開始的爭執都是煙霧彈。這三個人在進入會場之前就已經聯合在一起了。”
沈君浩一邊說着,一邊撐着手杖一步一拐地走了過來。隨着樑京墨的背叛,他們之間的結盟和沈君浩的身份都也不再是秘密,此時自然也無需掩飾了。比起在這方面比較弱的南宮茜和個性搖擺不定的肖樂平,沈君浩和項南星對彼此來說都是最靠得住的夥伴,所以一見形勢有變,他在憤怒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過來找項南星,表明誠意。
如果可以藉此機會重新合作的話,他加上項南星再加上南宮茜,至少也能組成一個穩固的三人組合,不比對面那三人弱勢。
然而項南星卻在這時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雙方的距離。這個動作無疑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沈君浩猛地頓住腳步,驚訝地看着這個面無表情的年輕人。
“說得那麼自然,忽然就靠近了,反而讓人感覺奇怪呢。”項南星冷冷地說,“有幾個問題我一早就想問你了,現在說不定就是個好時候。比如說,在三國遊戲結束後被下了追殺令的你,到底是怎麼從船上逃到這裡來的?”
沈君浩瞟了另一邊的幾個人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喂,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現在就是說這些的時候。”項南星說,“不互相瞭解的話,我們不可能重新開始合作。你自己也心知肚明的吧,如果我什麼也不問,一見你過來立馬就說合作,那纔可疑。”
“我會告訴你的,但這也沒必要公開說,可以通過信息……”
項南星再次打斷了他的話。“信息的話,只是一對一,我一個人的情報不足,沒法確認裡頭的真假。”他說,“公開在這裡說,如果有什麼謊言的話,有人會指出來的。”
“有人?”旁邊的南宮茜疑道。
“嗯,有人。”項南星重複了一遍。
一旁的肖樂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這一系列的事情變化得太快,項南星忽然之間的態度轉換也讓他措手不及。說着只打算結盟然後碰碰運氣的他此時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左右看着項南星和沈君浩,不知道應該相信哪個。
他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臉上表情顯示他決定先聽着雙方陳述,再加判斷。
項南星冷冷地看着沈君浩:“你不介意跟我講述這些事情,但卻不希望在這裡公開講,只能說明你不打算對我說出全部真相,而這裡有某個人卻知道你希望掩飾的那部分。對吧?”
在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沈君浩的神情從驚訝慢慢地變爲平靜,最後則是徹底的面無表情。此時任誰都能看出項南星這幾句話已經切中了對方的軟肋。
他當然可以拂袖而去,然而項南星已經把話說出來了,他不作迴應的話,這裡不管是誰都無法再信任他,要想聯手什麼的更是天方夜譚。在這個遊戲中,孤身一人註定無法獲勝。他別無選擇。
“好,你問吧。”他緊繃着臉,最後只能嘆了一口氣,“先說明一下,你剛纔說的這些純屬你自己的臆想,我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他挺直了腰,緩緩地環顧四周:“我只是不喜歡把事情說得滿世界都聽到而已。”
項南星沒有理會他的表演,冷着臉問道:“那麼第一個問題。在船上那個‘三國遊戲’結束之後,落敗的你本應該因爲賭上性命的緣故被殺掉,爲什麼最後卻能活了下來?”
“我逃了出去,偶然觸發了他們密道,最後逃到最高處,發現那監獄的真相竟然是一艘巨大的船。然後我跳船逃生。在島上的主持人說,這算作一次成功的越獄,而他們的規矩是勝者爲王,只要能夠活着離開監獄,都可以看做是一次正規的出獄。所以我沒有再受到追殺。”
“真的是這樣嗎?”肖樂平好奇地轉過頭詢問旁邊站着的一個主持人。這問的雖然不是這次遊戲的規則,但也算是和遊戲有點相關了。後者微微一怔,想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回答。
“西鳳共和國一向認可強者。”他簡要地回答道,“我們對監獄的安全性極有信心,你們也清楚那裡的環境。所以一旦越獄成功,也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挑戰,我們認可這個成就。而只要上了島,能夠交出入場券,我們自然會讓他參加這次的‘白夜祭’。”
說到後面時他似有若無地往一邊瞟了一眼。“……當然也有一些特殊的規則。畢竟白夜祭本身就是竊國戰後續的東西,某些人可以直接參加。”他說的聽上去像是某種兜底條款。
“真是個混亂的國家。”肖樂平撇撇嘴。只是連主持人都這麼說了,他當然不好說什麼。沈君浩的回答似乎無懈可擊,然而項南星注意到了話裡頭另外的破綻。
“僅僅是這樣嗎?”他擡起下巴,指着沈君浩身上的各處傷痕。
“不,中間還有個小插曲。”沈君浩苦笑了一下,“有個主持人追了上來,我們打鬥了一會,我完全不是對手,最後只是抓到一個機會借力撞破了窗玻璃,跳進海里。”
有幾個人在聽完這句話後微微點了點頭。也無怪乎沈君浩打算隱瞞這一段,因爲逃亡途中是否遇上主持人,這一點是非常關鍵的。之前也有人懷疑過他身上的傷痕太過嚴重,都是僞裝而已,那些一瘸一拐的動作也是演出來的,然而若是真的跟主持人正面交手過,這些傷就完全可以解釋了。倒不如說,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沈君浩真的很幸運。
“所以你來到這個島上,也不是正規地由主持人帶上島吧?”
“只是沿着洋流漂到這裡而已。我在這中間甚至有幾次失去意識,能活下來都是運氣。”
只是平常的一句回答,然而像是觸動了他自己的某一處神經。這短暫的一刻,項南星可以看到他那張冷漠的臉彷彿裂開了一個口子,底下有真實的情緒流動着。
“是運氣,說是命運的安排都不爲過。”他閉起眼睛仰起頭,彷彿在感恩着那個讓他來到島上的神靈,但有那麼一瞬間,項南星感覺他就像一把忍不住出鞘的利劍,寒芒四射,卻又稍縱即逝,重新收回鞘中。
他明白了。對方明明殺氣浩蕩,只是在拼命忍耐而已。
睜開眼的時候,這種感覺已然消失。沈君浩的雙目有些無神,他擡起手順勢輕咳了幾聲,像是站久了體力不支的模樣。“繼續吧。”他擡手示意,“不要浪費時間了。”
項南星忽然笑了。
“不會浪費太多時間的,因爲我的問題就只剩下一個。”他緩緩說道,“偶然漂流到島上的你,身上一定什麼都沒有吧,也就是說,籌碼數爲零。再加上身受重傷的緣故,你要想搶奪補給箱也是有心無力,就算和人對決時可以用其他東西充當賭注,但那種狀態下獲勝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我不覺得你可以在短短几天裡賺到一萬個籌碼。”
“所以,你的入場券,你這身上的繃帶和藥膏,都是哪裡來的?”
不需要沈君浩真的回答,因爲項南星提出的這個問題本身就可以看作回答。和監獄中的規矩不同,島上的玩家之間是允許互相饋贈的,不可能賺取到多少籌碼的沈君浩最終可以參加這場一萬籌碼一次的大型賭局,這中間的矛盾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
那就是有人送了他足夠多的籌碼,支持他參加遊戲。這樣做的理由也只有一個,無非是希望他在關鍵時刻反戈,給目標緻命一擊。
“給你籌碼和藥物的人,是樑京墨吧。”
項南星一字一句地說:“他送你這些的時候,你們中間立下了某種契約。只要契約是在主持人見證下成立的,你就無法反悔,即便他已經不在這裡了。對吧?”
說完了這句,項南星轉身,拉着南宮茜走向房間的另一個角落裡。肖樂平想要跟上,卻被他轉過頭用一個威嚇的眼神制止了。儘管他們此時確實需要一個盟友,但排除了沈君浩這個選項,並不意味着肖樂平就是可靠的。項南星激昂之中顯然還留存着幾分戒備。
在他背後,沈君浩沉默了幾秒,忽然擡頭大聲說了一句:“沒錯,爲我提供籌碼,讓我可以參賽的人確實是樑京墨。我們是一同入場的。但我和他之間的合作,在他剛纔勝出之後就已經結束了!”
這遲來的回答毫無意義,明眼人都能看出,項南星在說出上一句話的時候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因此他也只是拉着南宮茜繼續向前走,頭也不回。
“那現在怎麼辦?”南宮茜憂心忡忡。聯盟瓦解了,甚至連項南星最熟悉的沈君浩都是對方的人,一時間感覺四面楚歌。然而她擡起頭,卻見項南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謝謝你之前的提示。”他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這下子,總算看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