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手的刀，在地上還顫動了兩下，而平親王的身體，卻是徹底地沉寂下來了。
周圍這些圍攻平親王的士兵，以及慕林，從平親王剛拿起刀的時候，就滿是戒備地盯着他了。
因爲這個男人陰險狡詐，誰也不知道，他最後會使出什麼手段來。
甚至慕林的手都放在了刀柄上，暗中計算着距離，如果平親王真的有什麼異動，他能在一招之內，就將他殺了。
結果呢？平親王真的自刎了？這是開玩笑的吧？
這個男人，策劃了十幾年，明裡暗裡的勢力，不知道會有多強大，但他竟然自殺了！
甚至看他死後的樣子，是那樣安詳，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自殺，慕林都要懷疑，平親王是不是和樂百年後，才死去的。
此刻平親王被割斷的喉嚨中，還在淙淙地涌出鮮血來，慕林瞪大眼睛，快步走上前，檢查着他的情況。
呼吸，心跳都已經停止了，這個將整個大周攪和的天翻地覆，並且讓西海十數萬百姓陪葬的男人，就這樣去了。
慕林久久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不住地懷疑，平親王一定是有什麼後手的吧？在這個世界上，難道就沒什麼讓他遺憾的事情，讓他捨不得人麼？
他被軟禁了這麼長時間，西海的人都已經恨不得給他抽筋剝骨，結果他半點手段都沒用，真的死了？
慕林眼前有點發黑，只覺得平親王一死，他心中憋屈到了極點。
這個男人，怎麼能這樣死！他就不該答應他，給了他一把刀！
想起平親王最後的那個眼神……恐怕這個男人的心，早就死了吧。
他等待這一天，或許已經等待許久了，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
慕林雖然痛恨他，卻做不出什麼鞭屍的事情來，只將平親王的屍體高高地吊起來，讓營地外面的百姓也能看到。
很多百姓聽說平親王死了，也都是不肯相信的。
這男人不是最頑強麼？十幾年前，他剛到西海的時候，可是一窮二白的，結果十幾年後，他竟然能控制住整個西海，向大周發動戰爭！
這個男人，如果他想，在亂世中，必定是一位梟雄，但現在，他是全天下的罪人。
罪人死去了，百姓們第一反應是錯愕，第二反應當然就是高興。
他們可不會想，平親王是留了什麼後手，他的那些手下，會不會爲他報仇，他們只想拍手稱慶！
慕林依舊是沉着一張臉，平親王死了，他還需要給百姓一個交代。
此刻聚集在營地外面的百姓已經很多了，但慕林經歷過西海一戰的淬鍊，儼然也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皇子了。
他身上，隱約已經有了慕澤的風範。
所以當他站在營地外面的時候，周圍的百姓，都自發地往後退了十幾步，將一塊空地給慕林留了出來。
慕林擡頭，看向這些百姓，剛剛還鬧哄哄的人羣，全部都噤聲了，一眨不眨地看着慕林。
慕林想到平親王臨終前說的話，淡淡地對西海的百姓說：“如你們看到的，寧王殿下先是抓了平親王，後來確定了他就是這次西海瘟疫、動亂的罪魁禍首，已經將他處死了。”
慕林話音剛落，這些西海的百姓就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寧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如果不是因爲殿下只是一位親王，他們都恨不得高呼萬歲了！
殿下救他們於水火之中，還解除了他們的瘟疫，現在更是沒有因爲平親王是皇族中人，就包庇於他，而是在西海，處決了平親王！
這樣一位賢明的將軍，怎麼可能不受百姓的愛戴！
此刻西海百姓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以後這西海，除了寧王殿下，再也不認其他的主子！
寧王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百姓們跪成了一片海洋，並且高呼千歲的聲音，始終都沒有停歇。
慕林這一刻也終於明白，九皇兄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是有多麼高。
而且平親王一死，徹底成全了慕澤。
他眨了眨一眼，還在心中嘆了口氣。
宋葉此刻也來到了他身邊，見他負手而立，面色始終沉靜，還不解地問：“你不是最痛恨平親王，現在他死了，你難道就不高興麼？”
“我可能是高興過頭了，現在反而笑不出來了。”慕林看向宋葉，認真地說：“我總覺得，事情發展到現在，似乎是平親王，親手將這西海，交給了主將一樣。”
宋葉先是一愣，之後笑着擺手：“怎麼會。你沒見到他們兩個水火不容的樣子麼？平親王怎麼會甘心用自己的生命，去給主將鋪路？”
“是麼。”慕林還是不平靜，就因爲這種榮耀來的太詭異，他竟然覺得像是燙手的山芋一樣，讓他不敢接。
“是啊，你就別糾結了，這人是個罪人，給他的屍體掛在這裡暴曬三天，讓西海的百姓都看一看，等三天後，咱們就能啓程回京了。”宋葉又說。
慕林也確實沒有再提過這件事，還釋然地對宋葉一笑：“可能確實是我想多的，其實平親王若是真的甘願給主將鋪路，那纔好呢。”
宋葉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不是，咱們主將現在得了西海上下的民心，日後在大周，定然是橫着走的，看看誰還敢找咱們主將的麻煩？”
慕林也爲慕澤開心起來，畢竟這一次慕澤領兵出征，多少個家庭，都在備受離別的煎熬。
尤其是寧王妃，在京城中，指不定擔心成什麼樣子。
有了西海的民心，日後不管是皇上還是其他的百姓，都別想再要挾慕澤了。
所以平親王的死，對他們來說，好處確實很大。
將他已經自刎的事情，整理成兩份線報，一份送去給慕澤，另外一份，則是要送去京城。
而慕林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京城中，也已經亂成了一團。
……
深夜，皇上帶着林清雨，從元錦玉的宮殿中離開。
他說的那一番話，連元錦玉都沒聽進去，更不用說別人。
這次皇上只帶着幾個隨從來見了元錦玉，回去的時候，他們都遠遠地跟着。
而皇上和林清雨，誰都沒有用步攆，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着。
從這裡到皇上寢宮的路並不遠，但這兩個人，卻像是走了好幾個時辰一樣。
今夜京城中無風，天空中滿是烏雲，月亮躲進了雲層，天地間，黑壓壓地一片，讓人恨不得窒息。
皇上和林清雨的腳步聲，稍微打破了這片寂靜的空間，不過這兩個人，誰都沒有注意。
林清雨始終都看着皇上的背影，想着她剛剛聽到的那些話。
玉珊瑚，她多希望今天晚上經歷的這些，是一場夢啊。
皇上知道林清雨盯着自己的背影在看，他身子也略微佝僂了下去，腳步卻一路向前。
等到了他的寢宮，他又揮退了所有人，甚至讓侍衛都退到了幾百丈之外。
他的那些暗衛，則是被他派去殺徐林了，還有元錦玉那宮殿中的下人，他也準備一個不留。
所以現在他寢宮外的防禦，就像是一個紙燈籠一樣，一戳就破。
跟在他身後的林清雨，在皇上進了寢殿後，還用力，將高大的房門給關上了。
宮殿中亮着兩盞油燈，微弱的光亮，成了一片夜中，唯一的光源。
皇上的臉，就在這一片光亮之前，林清雨站得不遠，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疲憊卻又釋然的臉。
疲憊她還清楚，爲什麼會釋然？是不是他已經察覺出了什麼？
“這宮殿中，此刻就咱們兩個人了。”皇上擡頭，慢慢地對林清雨說。
曾經他的聲音，怎麼也算是中氣十足，而現在，他就像是個油盡燈枯的老人。
林清雨呢？縱然她還是二十歲的身體，經歷的這些事情，讓她硬生生熬成了八十歲的心。
她看到皇上，就像是看到此刻自己是什麼模樣，生無所戀。
在皇上的注視下，林清雨慢慢地抽|出了袖子中的匕首。她的手因爲脫力，握着刀柄，還在顫抖。
但是她想要殺死皇上的心，卻是那麼堅定。
“我不信你，一直都不信。”林清雨對直視皇上的眼睛，說話的時候，一步步地朝着皇上走去：“所以你和元錦玉說的那些話，我也是不想信的。”
皇上沒出聲，只是沉靜地看着，林清雨走到他的面前，並且將她手中的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他已經把所有人都支走了，沒有人會來救他。
在兩年前，他就打算這一步了，所以他不避不閃，只等着林清雨的刀子扎進來。
林清雨的手腕還在顫抖，眼睛變成猩紅色，她說話的語氣，依舊那樣冰冷：“後宮中，我和你接觸的最多，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有感覺。所以我知道，你這次說的，並非是假話。元錦玉和慕澤，可能真的是你的一雙兒女，而我從來都沒想過，你竟然冠冕堂皇地說，爲了成全他們，做到這樣一步。”
皇上絲毫都沒有什麼喜悅之情，因爲他看到的，只是林清雨眼中的痛恨和偏執。
是啊，他就是個罪人，不值得人任何人原諒。
慢慢地伸出手，皇上輕撫了林清雨的臉頰兩下，眼中有心疼閃過。